他扑通跪地,又道:“康文舟说要去祭厉坛,我站在远处不敢上前,看到他走到厉坛上,还去动了厉坛正中的那棵桃树。桃树后面有鬼,穿粉衫的,那康文舟自个不怕死,非要去抓那只鬼,然而火轰一声蹿高,把他烧没了!是鬼,是鬼害的他!”
众人面面相觑,看柳少爷眼泪鼻涕齐下,又思及康觉海就是死于烧伤,明摆着是有人要置康家于死地,此事……绝非柳少爷信口胡诌。
一群人当即压着柳少爷往厉坛走,厉坛边上无人看守,但火势已灭,也不知康文舟是怎么被烧着的。
厉坛正中的确有桃树一棵,可是哪里有什么粉衫鬼怪?
康家人立即回去询问门客,那门客并非修仙之人,只是书看得比平常人多一些,当即让老夫人另求他人。
可如今的晦雪天里,能有几个修仙人?等那位仙长回来定是来不及了,而且,她也未必会出手。
四下求助无门,有人说:“闻安客栈不是住有修士么,去请!”
莲升从白玉京上回来,已是日暮时分,还未走到客栈门口,便见有不少人跪在门外,很是稀奇。
客栈门窗紧闭,分明是不想迎客。
莲升认出那些是康家的人,不动声色地绕开,使了个移形换影之术,转瞬便回到客栈里。
外边哀求声此起彼伏,大堂里几人却好整以暇地忙着手中事,连一个眼神也没往门边投。
柯广原专心雕桌角,那店小二不得不在边上看,而引玉么,则坐着喝茶,托着下颌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引玉扭头问:“如何?”
莲升先把手伸到引玉面前,半只手掌伤势未愈,好在未添新伤,淡声说:“细看才知,白玉门上有神兵留下的痕迹,我猜想,天道封锁天宫前,里面曾有一战,仙神销声匿迹,许就是因为那一战。”
引玉微怔,捏起莲升的手掌细细检查,说:“那劫雷呢?”
“没了。”莲升神色不变,坐下说:“无嫌回来了么。”
“暂未听说。”引玉一努下颌,举手投足间暗味无穷,说:“不过,我带回来一物,随我去看。”
莲升猜不到是什么,观引玉神色,还以为这人当真离不得床笫事,又要撩得她心弦大动,哪料,原来浸心于情,又思欲盼欲的,只她。
引玉推了门,扯开遮在背篓上的粗布,未等莲升上前一看,便抬手拦在前说:“吹吹。”
那调子轻得好似雪花,非刀非斧,却在逼得人把心肝都掏出来给她。
“我亲自从地里挖出来的,手都给刨麻了。”引玉又说。
莲升看她十根手指头干干净净,丁点泥污也不见,说:“那你该把泥痕留着,我看见了,才会心软嘴软。”
“如今不叫你心软,日后有的是你心软的时候。”引玉收手,说:“你看它眉心,好像嵌有一物。”
莲升一低头,自然便见到了那两面佛像。她微微一顿,凉着声说:“何不等我回来,再去挖它。”
“我等不及。”引玉给两面佛翻了个面,摸向它眉心说:“就是这。”
莲升摩挲片刻,抬掌竟朝佛像脸面震去,看得引玉心一惊。
引玉本想制止,但来不及了。
嘎吱几声,佛像上裂痕遍布,纹路间有浊气溢出。
再一看,碎开的并非整尊像,只是表面上薄薄一层土!
刹那间,此像改头换面,哪还是什么两面佛,分明只有一张脸。
久不见光的佛面仍是崭新,它双目紧闭,不知是在凝神,还是在沉睡。
许是闭起了眼,所以这佛像不露狞色,而它眉心果然嵌有一物,其色丹红,像是孩童开智的朱砂。
灵命不是孩童,眉心也不曾点有朱砂。
引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佛像,说:“我以为你要震碎它。”
“震碎太冒险。”莲升朝那朱砂摸去,说:“它不变脸,只能设法令它变。”
话音方落,她眉心紧皱,微一使劲便搓得朱砂换了位置。
佛像眉心的朱砂一转,丹红色泽隐到背后,露出了和石珠一样的灰。
这珠子,只刚刚露出来的那面漆有颜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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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原先那一面漆了色, 叫人看不真切,如今转了半圈,才知这根本就是灵命的佛珠。
引玉摸向袖袋,把石珠拿了出来, 一比对, 料子当真一模一样, 不论是大小,还是刻字, 一点没差。
“为什么要把珠子嵌在眉心?”看完她便收起石珠。
“灵台。”莲升指向佛像额头,转而朝其眉心石珠碰去, 又说:“真身, 此石料和灵命尊的像无差, 当作真身未尝不可。”
“牠是要将真身强行挤进灵台?”引玉抚向自己的额,摇头道:“难道牠也身魂分离?不可能, 这佛像也不是祂的模样。”
“这不是牠的身。”莲升捧起那婴孩大的两面佛像, 翻来覆去打量,“晦雪天到处都是这样的佛像, 石珠定也有数十成百。此举有几分将自己四分五裂之意,舍弃真身于自己无益,大抵是为了成就他人。”
“牠……要把真身给谁?”引玉怔住,“这种让己身星散,再将之赋予旁人的举动,真是闻所未闻。”
“难怪无嫌对康觉海说, 这才是两面佛的真容。”莲升随意翻转手中佛像。
“受供奉的根本不是灵命。”引玉诧异,“而是它!”
“不错。”莲升把佛像放回篓筐, 眉眼间愁云一凝, 连带着花钿也好似浸了墨色, 不艳了。
她的心绪还算平稳,淡声说:“所以牠求涅槃,本就不是为自己求,牠早达圆满,何须再求无余依。”
“怪事。”引玉定定注视篓中佛像,冥思苦想一阵,还是未得结果,说:“我在小悟墟里,从未见过这样的沙弥。”
“我亦然。”莲升再度转动石珠,指腹下凹凸不平,是“涅槃”二字。
她把石珠转正,让漆红的那一面露了出来,“我曾日日听牠说禅解经,如今才知,我从不认识牠。你说牠是被迫,还是自愿如此?”
“谁逼得了牠。”引玉心觉好笑,意味深长地问:“是天道,还是我?”
纵观整座慧水赤山,似乎没人逼得了灵命。
莲升弯腰,捻起地上的碎泥,说:“不会是你。”
引玉的嘴角才扬起些许,忽地就僵住了,这露出真容的佛像,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之前下厉坛时,地底下也有石像一座,那尊像和无嫌极像,却又并非完完全全和无嫌一样,石像面颊靠近耳朵的那一处,露出些许斑驳痕迹,好像底下还有一层面皮。
引玉之前就觉得,无嫌的像不过是一个幌子,她当即开口:“你可还记得,我们那一次下厉坛。”
“怎么?”莲升一勾手指,散了满地的泥灰竟又重新覆上佛像脸面,将里面那还算恬静的睡颜遮了起来。
泥土紧贴着佛像,被一点点捏成原来的模样,看起来那层“皮”好像从未被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