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莲升对众鬼口中的和尚耿耿于怀,稳声问:“那和尚前一趟专程来渡鬼,后一趟专程挖桃树?”
“不错!第二次见他,我等还以为他又来渡鬼,没想到一番激动全付东流!”
“细说。”莲升俯瞰众鬼。
“他渡鬼时阵仗极大,一里外都能看见金光,这附近不论是饿死的、病死的,还是被打死的,他一个不落,全部渡了!正是得知此事,我等才着急赶来,可终是没能分上那杯羹!”
引玉撑膝弯腰,直勾勾盯起说话的鬼,慢悠悠问:“知道当年的疫病是从哪来的么。”
“谁知道呢,我到这里时,此地鬼影稀疏,唯我们这些外来的四处游走,不知何去何从。”
说自己是山下人士的那只鬼,连忙说:“那时只是一夜之间,卧看山下老的小的全病倒了,后来村里大夫说是疫病,却又不是天花之余,闻所未闻!那疫病来得快,人死得也快,除了闭门不出的,其他人全死了!”
他唉声叹气,“我在屋里熬了两月,躲过了疫病,却因为煮茶,闷死了!死晚了,没赶上和尚渡鬼,真是芝麻没捡着,西瓜还丢了!”
听起来有几分像小荒渚牙樯村的疫病,那里的病是疫鬼所致,可惜灵命当年把此地所有的鬼魂都渡走了,如今死无对证。
“不过多时,便听说晦雪天下起大雪,那地方还设了厉坛,厉坛好啊,就算是我们这些孤魂野鬼,也能吃得到零星供奉。我原先猜测,晦雪天的厉坛就是那和尚设的,但后来听说,去设坛的人里有十来个,为首的却是个女子,什么披发头陀,根本不在其中!”
“那你们怎么没去。”引玉悠着声问。
那鬼立刻道:“那地方设了厉坛,四面八方的鬼自然齐齐赶去,我也想去啊,但听说那边鬼吃鬼,我宁愿留在这等那和尚再来,也不想去送命。后来就如刚才所说,等是等到了,时间恰是在厉坛建好后,和尚又到卧看山,不过白等,他移了桃树便走,片刻不留!”
引玉轻叹,说:“多半又是用疫鬼传了疫病,但渡鬼这一举,却是我没想到的。”她转身看向别处,在草丛间见到不少乱坟,心觉可怜,慢步踱了过去。
众鬼齐齐看着莲升,在投胎转世这香饽饽面前,连金光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你也会使金光,定也能助我们投胎吧!”
“渡了你们,也入不了轮回。”莲升不动声色地抬掌,掌心上一个花苞慢腾腾展了金瓣,绽成熠熠夺目的莲。
金光没将众鬼送走,只将他们定在原处。
莲升挥手驭风,使得及腰的杂草纷纷朝两侧歪去,岔出一条道来,继续说:“牠在卧看山驱使疫鬼,起先多半是想把厉坛设在此地,只是后来没能成事,恰好晦雪天大雪,终于找着了设坛之地。”
“我想也是。”引玉回头一笑,“芙蓉浦,卧看山,晦雪天,竟都是我到过的地方,你说巧不巧。”
莲升擒住一只蝴蝶,往自己手背一放,胳膊伸至引玉面前,说:“不巧,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有如这只蝴蝶,牵一发则动全身,它被我擒住,往后的因果也全都变了。”
引玉俯身看向蝴蝶,吹出一口气,把蝴蝶赶跑,伸出食指往莲升手背点了点,说:“我的,做什么要给其他东西碰。”
“你的心眼,怎就比针眼大一些。”莲升淡笑。
引玉直起腰睨她,打趣说:“我又不修你们小悟墟的经文,我想怎样就怎样。”
“依你。”莲升拨开身侧枯枝,朝远处指,说:“棺椁都在那呢。”
棺材和坟包是少数,遍地堆叠的尸骨才是多数,那时候死去的人多,一户人也许齐齐整整的都走了,哪有人能为他们送葬。
一个个木牌歪歪扭扭插在地里,坟茔已成草丘。坟山上当真没几个鬼,日光一晒,四下暖烘烘,不阴森,却也孤寂。
坟茔虽聚作一团,可万籁俱寂,好像木牌上的名不是名,而是挨挨挤挤的苦痛和孤独。
在莲升拨开杂草时,引玉目光一顿,抬手指去。
循着引玉所指的方向,莲升看到了两字——“谢音”。
那是谢音的坟。
“谢音”二字刻得歪歪扭扭,看起来是腕力不足,又甚是生疏,写这字的人年纪多半不大。
遥想起,谢聆曾提过,他和谢音在庙里避难,如今看避的也许不是难,而是煞。
引玉早猜到谢音已不在人世,所以不太惊讶,只是没想到,谢音竟是埋在了这。她看了许久,才说:“谢聆是怕谢音的魂被吃,所以跋山涉水,硬生生把谢音带来这里安葬?徒步十数日,他如何做到的。”
“他想,自然就做得到。”莲升抹去木牌上的灰,皱眉说:“但谢聆来安葬谢音时,厉坛已在建,灵命也早来渡过魂,谢音的魂不是灵命渡走的。”
“桃树。”引玉弯腰摩挲木牌上的刻痕,左右看了看,扯了一根脆生生的草,“谢音的魂也许真被桃树吃了,正是吞了魂魄,桃树才得以化妖。”
莲升扭头,见引玉把那根细长的草伸到了她面前。
“你手巧,给折个蜻蜓?”引玉晃着草说。
莲升轻声哼笑,接过去说:“你当我是手艺大师,无所不能?”
“快些。”引玉催促。
莲升当是引玉想要,不急不忙地折了起来,真让她折出个长了一对翅膀的蜻蜓,哪知,她才递出去,那蜻蜓就被引玉放到了谢音的坟上。
“我是给你折的。”莲升不咸不淡地说。
引玉回头,打趣道:“和小孩儿争什么?”
莲升寻思着,她争什么了。
引玉摸着谢音的木牌,喟然说:“谢音那时才多大,平日里忍饥挨冻,怕是连点小孩儿的玩物都没见过。”
她起身转向莲升,笑得眼波荡漾,脏了的手没摸向莲升嘴角,反倒朝自己唇边指去,说:“莲升,吃饱了么。”
“我吃什么了。”莲升抬眉。
“呷醋了,莲升。”引玉倾身,亲上莲升嘴角,笑说:“渡我一口尝尝。”
当真一举一动全是欲,勾得莲升心中有火。
莲升噙住引玉的下唇,口齿间似嚼有忿愠,说:“你当你是在撩拨我么,分明是在鼓动我使坏。”
她那情绪一上涨,眉心的花钿就变得万分绮丽,好像寒冰中开出红色大岩桐,红白相撞,冷愈冷,艳愈艳。
“在之前那世界时,有种花叫大岩桐,知道大岩桐么。”引玉捂嘴不让莲升亲,转而踮脚,去亲吻莲升眉心的花钿。
“怎么?”莲升把人微微往上揽,好使引玉不用费劲踮脚。
引玉双手撘在莲升肩上,颈侧被咬了个正着,皮肉被轻轻叼着研磨,委实难受。她气息不顺地说:“情/欲之花,是你啊莲升,你以为是我引你入瓮,殊不知是你勾得我不能自拔。”
“你才是。”莲升吐出微哑的声音,按住引玉的腰胯,把对方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