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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命(207)

楼下,引玉见楼下油灯未灭,以为梅望春还醒着,哪知梅望春拿着刻刀昏昏欲睡,在桌角上刮出了数道杂乱的划痕,醒着的是柯广原。

柯广原还没睡,他把自己熬得跟谢聆差不多,眼下那青黑活像是用花汁染的。他听见动静便猛地睁眼,一脸的急切,却又因为心急如焚,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引玉看柯广原急得原地打转,好笑地问:“掌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喝多了,在这儿跳舞呢。”

柯广原一拍额头,往画卷上指,磕磕巴巴说:“画,画!有声音!”

引玉愣住,她知道这画上的墨色越来越深了,不过声音却是头一回听说。她忙不迭朝壁上画卷靠近,侧耳去听,嘀咕道:“难不成我以前还施了术法,叫画卷能开口说话?”

她看柯广原神色惶恐,便清楚此事有异,如果是水声,那一定只有她听得到,柯广原听到的,只能是别的动静。

“你听见什么了,何时听见的。”引玉问。

柯广原提着灯走过去,不太敢看那幅画,飞快瞥了一眼,一鼓作气开口:“半刻前,我听见有女子说话,还以为是两位仙姑,可再一听,那声音又不像!我毛骨悚然,不得不提起灯,循着那声走,越靠近这画,听得越清晰!”

这应当是柯广原当回人后,头次这么大胆。柯广原猛咽下一口唾沫,说:“那女子说什么,来找我呀,找我呀的。”

他打了个寒颤,闭起眼朝画卷盲指,继续说:“屋里也不见有鬼祟来时凉飕飕的风,我当过鬼,自然清楚鬼是什么样,那说话的玩意儿应该不是鬼,多半是别人口中的妖怪!”

“妖怪?”引玉摇头,抚摸着干燥的画卷,可不觉得画上有妖。

“这两日,晦雪天里闹妖怪,我原本不信,直到刚才,我也撞见了!”柯广原哽咽,说完赶紧退远。

引玉百思不得其解,目光灼灼地盯着画,这可是她真身上撕下来的一角,如果画卷成妖,那她必不能保全自身。

“你先进去看看。”莲升拎高手中背篓,说:“我将此物扔到别处。”

引玉颔首,径自穿入画中。

柯广原浑身僵住,扭头时已不见两位仙姑的身影,忙把梅望春推醒,坐在长椅另一边说:“我现在就把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予你!”

梅望春睡眼惺忪,还懵着。

柯广原心烦意乱,必须找点事儿忙,好把心底惧怕全撇到一边,坐直身说:“我接下来说的,一字不差全部给我记进心里,日后我要是走了,你也能有一技之长,绝不会混不到一口饭!”

“好兄弟。”梅望春把刻刀推到边上,提议说:“要不还是睡吧?”

挂在壁上的画卷无风自动,变得跟绢帛一样轻,极轻微地曳了数下。

进了画,引玉才听到女子吟唱,心里越发古怪,声音传来处分明是远处挂满红绸和灯笼的高楼。

她特意在原地等了一阵,直到看见莲升从天而降,才轻舒了一口气,拉住莲升衣袂问:“东西放哪了?”

莲升气有些喘,她来去匆匆,不想耽误时间,说:“一个寺庙里,用土掩了。”

引玉颔首,拉着莲升从来往的车马行人间穿过,低声说:“晦雪天闹妖,会不会是因为我的画?”

“你说这么小声,是怕被我听清?”莲升跟紧她。

引玉停在那红楼朱阁前,仰头说:“女子的声音都能传到画外,万一我说话也被旁人听见了,可如何是好。”

莲升凑到她耳边说:“你怎不担心,那日的娇声浪语被听见。”

引玉登时笑了,半点不知臊,说:“我原忍着一声不吭,是谁一声声唤我‘明珰’?”

莲升神色不变,却不应声了。

不知所以,楼上凭栏侧倚的美妇不见了,朱红栏杆上空空如也,原被美妇睨着的那扇门倒还是敞着的。

“画中人怎会不见,难不成那女子并非墨汁所就,实则是我放进画里的?”引玉讷讷,左右张望依旧不见那窈窕身影,说:“我无这印象,要放只能是无嫌放的。”

莲升猛一转身,余光处有个身影一晃而过。

那人影掠得飞快,几下便不知所踪,好比掣电疾光!

要么是在飞檐上趴着,要么是在红柱后躲藏,要么是蜷在梁上,根本是在捉迷藏。

几次飞掠,引玉被折腾得头昏眼花,差点找不着南北。

她又一个转身,歪到了莲升身上,长吁了一口气问:“什么东西?”

“也是念。”莲升眉心紧皱,“此念藏得深。”

此处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却是一片死寂,寂静中,忽传来一女子幽幽的唱腔。

“香满衣,云满路。”

莲升双眼一抬,见到那美妇倒挂在房梁上,果然跟妖鬼一样!

美妇眼里还是噙着笑,又重复了一句,等到被莲升施出的金光一捆,才不再一味复述。

莲升将那画皮拉到身前,抬手往其发丝上一抹,指腹墨黑,明了道:“是你画的,那念就附在笔墨上。”

那些深埋地底的前尘往事,被一道掣电给劈得初露面目,纷纷涌上引玉的心尖。

引玉的确画过这样一幅画,画中是芙蓉浦,这位美妇便是芙蓉浦的主人。

莲升收了金光,然后震出一掌,硬生生将眼前的女子安置回朱栏上。

引玉目光一聚,抬手指向妇人说:“香满衣和云满路,是她的两位引路童子,她是芙蓉浦的主人。”

莲升捻去指腹墨迹,说:“此前画中人无声无息,是因为附在上面的念沉睡不醒。”

“念不会无端端醒来。”引玉揉起眉心,企图想起更多,可是无法。

“错了。”莲升往妇人眉心一勾,硬生生将青烟般的念从画皮里挑了出来,冷声说:“这念不是她的。”

本以为只有一缕,不料后边还跟着一缕烟,相伴相缠,形影不离。

被擒住后,两缕念宛若滑腻的鱼身,猛地钻动挣扎,那活泼劲儿,可只有孩童能有。

引玉伸手拨弄,豁然开朗,说:“是香满衣和云满路的念,那是一对双生姐妹。”

“她们就在晦雪天,她们一来,念就醒了。”莲升将手中念送回妇人眉心。

美妇倏然开口:“镜中人,镜中事,去看,看呀!”语毕,两缕念竟又齐齐飞出,撞入那门扇大敞的屋中。

引玉顿悟,转身踏进屋门,看到镜台下首饰和胭脂盒滚得哪里都是,那横七竖八的模样,简直烙满了当时欲念。

她移开目光,只管看台上铜镜,镜里映出的竟不是她的身影,而是山,远山。

莲升进屋,凝视着镜中高山雪顶,皱眉说:“望仙山。”

作者有话说:

=3=

第94章

望仙山只在镜中出现一瞬, 山影淡去,引玉和莲升的身影遂又出现,铜镜重归平常。

引玉抚上冰冷镜面,不论她屈指叩上几次, 镜中景象也不见有变。

她敲得指节泛红, 身上关节本就隐隐发痛, 如今雪上加霜,刚要再叩下去, 手就被握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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