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禄命(236)

莲升的头发和脸全被打湿,冷声说:“我擦去这些字。”

引玉从对方怀中钻出,抬臂说:“我来。”

画卷凭空展开,卷面璨若月华。

满壁的墨迹果然是从画卷中剜出来的,否则引玉展画时,万千墨字怎会像虫蚁般赶赴画中。

纳了满壁的墨,画卷仍如白玉无瑕,倏然拢作一卷。

引玉重新将真身收回灵台,脸上好像傅有脂粉,多了血色和光泽。她长呼一口气,眉心下灵气充盈,她不知如何驾驭,几度失神。

莲升抬掌覆上引玉额头,硬生生将引玉攒动的灵气按到灵台中。她收手时一个翻掌,撑开纸伞遮到引玉头上,仰头说:“干净了。”

“我好像厉害了许多。”引玉眉下星眸精亮。

“出去我再讨教一二,看看有多厉害。”莲升揽上引玉的腰,作势要走。

引玉却甩出怀里那幅从闻安客栈带出来的画,说:“天净水。”

她只是往画上轻点,窄窄画纸便成泉眼,汩涌的天净水汇进长河,沿着地洞狂奔。

原先的冰水不足以震慑诸鬼,可在混入天净水后,一星半点便足以令众鬼嚎啕。

有了这天净水,何愁驱不散地下的浓重鬼气。鬼祟到处奔逃,几度差点冲开桃树!

厉坛龟裂,石板上遍布裂纹,可是因为无嫌和灵命的舍弃,这地方失去了术法庇佑,茫茫白雪积了老高,把裂痕全遮上了。

得知望仙山无恙后,谢聆和薛问雪又回到厉坛边上,此时因为大雪遍布,他们看不清骸骨台的状况,两人心急如焚。

厚雪下传出噼啪声,比爆竹还响。

谢聆大骇,盯着积雪说:“你听见了吗。”

破裂声持续不断,薛问雪侧着耳说:“裂开了。”

厉坛将碎!

谢聆目不转睛地看向桃树,许是因为石面不整,而桃树根茎又受着冲击,整株树歪歪斜斜,将倒不倒。

他红着眼奔上前,差点被突起的碎石绊倒。踏上骸骨台才发觉,坛下鬼气纷乱,大有躁狂掀天之势。

桃树摇曳着,粉衫丫头跪坐在树下,惶恐地瞪着眼,边上一只僵动也不动,似在守她。

“谢音”二字已抵至喉头,谢聆还是喊不出,他心知肚明,那不是谢音,不过是吃了谢音魂精的妖。

只是他想,谢音如果长到这个年纪,许也是……这副模样吧。

如若谢音生在富足太平之地,无忧无虑,家中人人宠她爱她,万事都由着她,那该多好。那样,谢音怎还会受饿挨冻,怎还会随着他四处乞食,又怎会被康家剁下一只手。

可是那样的谢音,还会想成为捍卫一方安宁的正道修士吗,还会想除魔卫道,除暴安良吗。

谢聆不知道,他多想下辈子他生在一个平常人家,不愁吃穿,谢音还是他的妹妹,他要把最好的都给她。

他欠谢音的,实在太多了。

谢聆泪洒厉坛,抬臂大喊着,随之挥剑而下。剑风掀起厚雪,底下破裂的石板全数露出。

汹涌的鬼气还在往外冲撞,大有不做不休之势,势必要把石板撞个粉碎。

裂缝间有鬼祟冒头,谢聆持剑劈砍,不让一只鬼逃出厉坛。他的手已经麻木,却还在不断挥舞。

以薛问雪的道,他万不会坐视不理,可他看愣了,这样的谢聆就像是疯了一样,像极无间修罗。

忽然间,在众鬼嚎啕声中,谢聆听见水花迸溅。

薛问雪扬声:“底下有水——”

谢聆一个趔趄,察觉石板微微下沉,随后他鞋边一湿,果然有水涌了出来!

众鬼被淹没在水中,仿佛溺水的活人,不住地摆动四肢,好乞讨一线生机。他们被洗涤一净,身上哪还余有一处灰色,就好像刚来到这世间,灵魂通体莹白。

“天净水。”谢聆热泪盈眶,大喊:“是天净水!”他差点站不稳身,却没有离开厉坛,反而朝桃树奔去,丢开剑便将桃树连根拔起。

此树由灵命栽种,又怎能轻易拔出,谢聆微一吃力,就被树根下刮出的气劲撞得周身发疼。他越挫越勇,就算身上血流不止,也不停下。

这叫薛问雪如何制止,只能在谢聆将桃树拔离厉坛时,飞身跃至剑上,前去拉他一把。

谢聆环抱桃树,面颊倏然一痒,抬眼知是桃妖弯腰枝叶碰他脸颊,就好像谢音临死前的触碰,他顿时泣不成声。

水淹出厉坛,好像河海倒灌。

谢聆和薛问雪下了剑,两人被大水淹过足踝,看着厉坛下跑出的鬼祟逐一消失。

谢聆弯腰掬起,难以置信道:“可是那么大一片湖,如何搬得过来?”

薛问雪沉默许久,心砰砰狂跳地说:“仙人自有妙计。”

谢聆将桃树置在身侧,桃树的根淹在水中,枝叶狂摆。

一只僵跌跌撞撞走来,身上烂皮烂肉被净水冲刷,皮屑纷纷脱落,露出底下的白骨。怪的是,其他的僵都化成水了,它……竟还能撑身行走。

粉衫的桃妖突然现出人身,踩踏着天净水跑了起来,分明在朝着那只僵跑去。

谢聆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想喊“谢音”,依旧喊不出!他身侧桃枝节节伸出,随桃妖意念一动,藤鞭般缠到那僵身上。

衣衫褴褛的僵整个腾起,随着桃枝缩回,坐到了桃树上。

桃妖转身见谢聆险些拔剑,小儿学舌般挤出两个字。

“哥哥。”

谢聆的剑本就因为道心大改而变钝变慢,在听见这一声“哥哥”后,剑不成剑,不过是破铜烂铁。

桃妖挤出勉勉强强的笑,许是刚学会,笑得有些许吃力。

谢聆的心溃不成军,当即跪在天净水中,捂着脸问:“为什么要向康家讨药,讨米面,你傻不傻,康家会给你吗?我死就死了,可你还有许多事想做啊。你知不知道我背你到卧看山,背上的你越来越轻,像一张纸,我……我愤怒,我痛不欲生。”

桃妖走到谢聆面前,一个字一个字说得何其认真:“我要当铲恶锄奸的大侠,要做除魔卫道的修士,我要天下太平,好人平安,也要哥哥平安。”

谢聆眼泪纵横地仰头,双目急得发红,露出逼迫般的神色,姿态却低微至极,说:“谁教你说这些,你见过谢音的魂,谢音还和你说什么了?”

桃妖往自己灵台处一指,迷茫道:“这里头,有一个声音。”

是谢音啊,谢音没有死,她的一部分在桃妖身上得以延续!

谢聆哭得浑身哆嗦,站起身把系在桃树上的长命锁解了下来,小心翼翼戴到桃妖的脖子上。

桃妖不曾佩戴过这样的东西,脖子被压得沉甸甸,极不舒服,她作势要取,却被谢聆按住了手。

谢聆哑声:“求你戴着,这是谢音的长命锁,求你。”

桃妖不再扯拽,只是好奇地捧起打量。

大雪还在下,淌出的水冰冷冻骨。

桃树被移开后,幻象破除,厉坛正中黑魆魆的破洞随之显露,百双灰白的手从中探出,很快又消失不见。

上一篇: 从入门到精通的开荒生活 下一篇: 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