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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命(239)

“谢聆……”引玉微怔,“应该听得到吧。”

“听得到,他的魂会一直在。”莲升沉静的双目染了火光。

引玉眉目间愁意一散,笑说:“也好。”

红莲之火倏然消散,醒火珠已成。

莲升翻手将参天大鼎变回金光,将光与那赤红的醒火珠统统收入掌心。

大火尽灭,珠中热意仍在源源不绝扩向四周,势必要将整座晦雪天笼盖在其中。

“这是谢聆?”引玉探头,见珠中有一簇火焰在跃动。

莲升将醒火珠握在掌中,踏上废墟般的厉坛,说:“他成了这一簇火。”

薛问雪茫然不知所措地跟了几步,古籍上倒是有将活人炼入器皿的法术,但他此前不曾见过。

“厉坛下如今全是水,你要把醒火珠放在哪里。”引玉走到窟窿边上,弯腰拨动洞中水流。

“埋它到地下。”莲升跃入水中。

扑通。

引玉听得心惊,忙不迭弯腰往水里瞧,却只见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但见那朱红身影潜到水底,底下漆黑无光,渐渐的,她也便看不见莲升了。

厉坛外的桃妖还受着捆缚,扯嗓一声接一声地喊谢聆的名。

接着山摇地动,晃得人头脑发昏,恰似天地倒转。

引玉等了许久,才见莲升从水里出来。她不由分说地抓了莲升的手,果不其然,那只手多灾多难,此前被劫雷劈过的伤才好,如今又被烫得发红。

“无碍。”莲升看向水下,说:“底下的水会淌向各处,不过多时便会干涸,我将醒火珠埋在地下百丈,就算有人误闯厉坛,也发现不了醒火珠。”

引玉退开,看着足下稀烂的石台说:“可这石台怎么办?”

“将它拼齐。”莲升揽着引玉掠到厉坛外,挥臂间狂风大作,周遭的砂石和碎骨残骸全被刮来,将厉坛上的裂痕一点点填齐,就连原先掩在桃树下的窟窿,也被补得严严实实。

“如此也好。”引玉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掌心温热,身侧透骨寒意荡然无存。

雪……

雪和冰全部化成溪流,明明雪化时最冷,可此时的晦雪天竟是温热的,就好像蒸炉打开后的一阵,尚有余温,却不至于烫手。

天上不再降雪,再一看浓云渐散,天光从云隙间洒落,和煦而明媚。

引玉眯眼,抬手接住天光,轻声说:“莲升,春还了。”

莲升一个晃身,差点力竭倒地。

“春还了——”

街头巷尾的人诧异地冲出屋门,踩得水花四溅,这才发觉屋外全是雪水。

人人都觉得这是大梦一场,冷了二十三年的晦雪天,怎可能说暖就暖,于是一个个掐手掐腿,疼得滋儿哇乱叫,才明白这根本不是梦,就是春还!

白雪没有化黑,直接便消失了,这才是真正的春还。

闻安客栈里,孙禀衣还以为自己往后都要忍着冷了,岂料袄子还没换上,便热出了一身汗。他赶忙推窗,见外边白茫茫一片。

白的并非冰雪,而是升腾的雾气,雪化水,水化无。

柯广原褪下大氅,趔趄着走出屋门,与外边跑过的人打了个照面,那人笑说:“掌柜的,雪化了,你们这招牌都亮了几分!”

梅望春也走了出去,所幸有活人躯,否则被那阳光一照,得被晒成灰不可,他诧异说:“当真春还了,仙姑们不说假话!”

数里外的兰水篙,沈兰翘沐在光下,笑着笑着便哭了出来,嘴上说:“阿沁啊,你看见了吗,春还了。”

众人痛哭流涕,都说苦难生花,他们的苦结了果,终于熬到了头。

厉坛边上,薛问雪呆滞了许久才回过神,四下走动着、张望着,怔愣说:“这是谢聆所愿?”

引玉看着远处露出全貌,全依旧冷清破旧的屋舍,颔首说:“他和谢音在这里吃过许多苦头,这是他和谢音的愿,也是他的道。”

薛问雪就是为了问道,才路经一溪翠烟,一路到晦雪天,他如今越发迷蒙,他的道究竟在哪里。

“此事已了。”莲升朝掌心吹气,被烫红的手掌已经好上些许。

“我想在这里多待一日。”引玉捞起跌在地上的耳报神,挽上莲升的臂弯说。

耳报神许是谢聆跃进金鼎时,顺手扔在地上的。醒火珠冒着炎意,大地如烤,它那碎花裙子也跟遍地的雪水一样,被烘干了。

心知谢聆是为了成就醒火珠才丢的它,耳报神不恼不怒,只是在引玉捡起它时,才嘟囔一句:“这时候才知道把老人家我捡起来,我这身子骨被摔又被泡,要不是枯木雕成的,怕是都要长芽了。”

引玉抱着木人,总觉得这玩意儿比之前更硌手了,撩起碎花裙一看,木人身后还真长出了一截绿茵茵的新枝。她摸着那截枝,赞叹道:“枯木逢春,你长尾巴了。”

耳报神转着眼珠子,好像欲言又止,良久才带着哭腔说:“这尾巴我能不要么,你们这天净水可真够厉害,也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木头,要是不光长枝还开花,我、我就真……老不正经了。”

引玉还在寻思着,这截枝要怎么给它去了,边上莲升伸手过来,直接啪地掰断。

耳报神一个激灵,差点腾出引玉的怀抱,眼珠半晌没动,久久才说:“我老人家差点痛到手脚并用,原地扒拉出坟茔一座。”

“那便多呆一日再走。”莲升淡哂,睨向远处那傍在桃树边上的妖,说:“这桃妖怎么办。”

桃妖并没有那么难过,她与谢聆非亲非故,若非心里头那个声音一直在闹,她也不会喊那声“哥哥”。她站着不动,似乎有些迷惘,就好像刚化出人形,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引玉看了桃妖,又看向树杈上坐着的僵,摇头说:“她此前二十年一直在骸骨台上,如今离开厉坛,想必还不知道该去向何处。”

“她边上跟着一只僵,不论去到哪里,人人都会喊打。”莲升直白。

“可这是谢聆亲手救下的,还托给了我们。”引玉瞥了眼怀中同为累赘的木人,即使有万般不愿,还是接下了那烫手秤砣,说:“带着吧,如果她愿意着走。”

莲升颔首,掐指施了术法,用白麻布把那只僵缠紧实了,乍一看好像身负重伤,不得不包扎全身。

桃妖愣住,再看别人身边都是空落落的,便照模照样地把桃树收了回去。这一收,树杈上坐着的僵跌了下去,半晌才手脚僵硬地爬起,跟着桃妖蹒跚前行。

引玉和莲升要回客栈,桃妖和那僵就在后边跟着。

莲升顿住脚步,回头问:“你可有其他想去之处?”

桃妖摇头,急慌慌抬起手,指了腕骨又指肩骨,说:“痛。”

是因为役钉,所以才会痛。

“你身上有无嫌下的役钉,我替你拔钉,就不会痛了。”引玉伸手。

哪料桃妖往后躲开,急到挤眉弄眼,她如今还没能娴熟动用眼耳口鼻,不知道要怎么表明心绪。她嘴里挤出稀碎字音,说:“我知道役钉,我跟着你们找无嫌,痛就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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