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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命(241)

就连一些夺舍了活人的鬼,也向往日光,竟直接冲出屋外,甘愿淋上满身天雨,魂灵变得飘飘然,也不肯退步。

肆虐荒原的阴邪之气,和白雪一齐消融,随雾气消散。

远在兰水篙,沈兰翘抱着阿沁的灵牌站在屋外,仰头忍住欲落的泪。灵牌是她亲自刻的,她想,待到她命尽之时,她要将自己的名也刻在这木牌上,她要和阿沁同穴而眠。

“带你晒太阳了,阿沁。”沈兰翘说。

这地方人烟稀疏,喊叫声格外清晰。

沈兰翘记恨那些害过阿沁的人,一听到喊声,浑身一个激灵,怒意填满胸腔。

她抱紧木牌,循着声音心跳如雷地跑去,见到了当年欺辱过阿沁的人,此人在阿沁被打捞上岸那日,还曾出言羞辱,比鬼怪可怖,也更引人发恨。

那人狂嚷不休,半个身来不及翻出窗,被一把拖了回去。

沈兰翘不敢靠近,只是远远望着,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恶鬼咬断了喉咙。

鲜血四溅,恶人头颅坠地。

沈兰翘捂鼻屏息,不敢出声,她想,那夺舍活人的鬼多半以为,夺点生气就不会泯灭,不料那点生气根本不顶用。

于是鬼往下一倒,和被自己咬断喉咙的人死在了一块。

沈兰翘捂住嘴唇,笑声是按捺住了,可眉眼间悲恸的笑意如何藏,她把唇贴到灵牌上,就好像在对着阿沁的耳说话,说:“你看到了吗,仙姑说的没错,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

引玉和莲升一路往闻安客栈走,见到许多人感恩戴德跪在路上。

众人欢欣雀跃,却不知道晦雪天还春并非神仙降世,不过是有人取来了不化琉璃,有人拿来天净水,再有人献出魂灵。

闻安客栈里,梅望春上蹿下跳着。在天雨降下的时候,他便觉察到,雨中含有浩瀚禅意和灵气,光是一滴就足以将他带走。

如今门窗紧闭,他还是周身轻飘飘,就好像这魂随时要飞出躯壳,上天下地。

柯广原坐在柜台后,看梅望春时拿着扫帚上楼,没多久又急匆匆跑到楼下,扫帚一甩,人便躲到了在桌底。

梅望春的神色不算惶恐,只是极其不安,就好像柯广原还当游魂的那些年,不知道能在何地藏身。

“你歇一歇,如今厉坛之祭结束了,天也变暖了,外边草木生得正好,竟好像回到了从前,却又比从前更好。”柯广原感慨,慢悠悠从木桌后踱出了门,眯眼打量天上的云和雨。

有个小孩儿欢呼着跑过,多半是家中长辈跟他说过什么,他竟讶异停下,仰观着柯广原说:“掌柜,原来你不是鬼呀。”

柯广原欲言又止,跺脚说:“我当然不是!”他寻思着,他怕是得花上一些时日,才能颠覆旁人的印象了。

那小孩喔了一声,正在兴头上,没一会便飞奔着跑远了。

梅望春眼巴巴盯着屋外,扯着嗓喊了柯广原一声。

柯广原回头,眯眼看到梅望春那张嘴开开合合,似乎有话要说,赶紧走了回去,问:“想说什么啊,怎么犹犹豫豫的。”

此时孙禀衣还在楼上,梅望春方才拿着扫帚上去,就是借着打扫的名义,在孙禀衣门外晃了一圈。

那少年郎比他如今这身躯要年轻许多,看着也是个靠谱的,应当不是什么薄情寡义之人,不过么,以前到底是当少爷的,也不知吃不吃得苦。

柯广原踏进屋,将梅望春上下打量,说:“这是怎么了,祭厉坛的前一日,也不见你这般愁眉苦脸。”

梅望春手脚俱是轻悠悠的,当真有种要魂飞魄散的错觉,挤出笑,良久才说:“这雨要把我送走了。”

“啊?”柯广原瞪直了眼,这才听到外面有人喊,说夺舍的鬼祟全都死了,这回余下的全部都是活人。

梅望春挠头,方才那上蹿下跳的劲一下全没了,把肩上粗布一甩,擦起桌说:“虽然仙姑允了我,可天要送我走,仙姑又要如何拦。我犹犹豫豫,不知道是走好还是不走好,不走么,我命数该绝,如今占着别人的躯壳,委实违逆天理,可要是走,我又……不太舍得闻安客栈和晦雪天。”

他模样本就长得憨厚,眼一红,跟个傻子一样,忙不迭又说:“自然也舍不得掌柜您,我方才上去看了那新来的,不知道他悟性高不高,学不学得来那雕牡丹、雕桃花的。”

柯广原怔住,这几日梅望春单方面同他称兄道弟的,他又认认真真教过梅望春雕花,竟忘了面前人其实是鬼祟。

他这大半辈子,人也做过、鬼也做过,又见过不少生离死别,可到了这关头,心底还是五味杂陈。

“我就是……”梅望春又挠头,把锃亮的桌又猛擦了几下,说:“挺喜欢掌柜您给我取的名字,望春,如今真的望着了。”

柯广原磕磕巴巴:“等仙姑回来看看呢,万一仙姑有法子,你用不着走。”

“我占别人身躯,日后要是掳不到活人生气,就算不被天雨送走,这身躯也是会死的。没了躯壳,难不成我再寻一具么,夺舍活人的恶事,我……万不会再做一次了。”梅望春把抹布甩回肩上,左右打量着,想在走前再做些活,他顿了顿,又说:“我身上有业障,也不愿掌柜的沾上,如今想想,我还是趁早走了为好,就别劳烦仙姑了。”

梅望春看见窗棂上有灰,匆匆走过去擦拭,才擦两下,胳膊便被按住了。

柯广原哑声:“天雨会把你送到哪啊,还能转世投胎么,我要是去收养个小孩儿,许还真能让你做我儿子。”

梅望春硬生生憋住眼泪,眉目间满是怅然,却恼笑说:“你要真收养我,我也抗拒不了,可惜我要是能转生,多半是没有记忆的,否则你还能管我叫儿子,我管你叫兄弟,咱们各论各的。”

引玉和莲升便是此时回来的。

看到帘子一掀,柯广原喜极而泣:“仙姑!”

梅望春也望了过去。

引玉和莲升相继进了客栈,两人身后跟着薛问雪、粉衫丫头,还有一个浑身裹着白麻布的“人”,却不见谢聆。

柯广原探头看向屋外,说:“谢聆上哪去了?”

薛问雪沉默不语,目色深沉。

“走了。”引玉全然不提醒火珠的事,只说:“除魔卫道去了。”

柯广原走去翻账簿,摇头说:“怎不回来说一声,他的房钱给多了,还没退还呢。”

“先放着吧。”引玉回头,看见桃妖撑着伞卡在门外,不由得笑出声,抬手往伞纸上敲敲,说:“收了伞再进来。”

桃妖慢吞吞收伞,进门后见门扇摇摇晃晃,便小心翼翼将其一拉,门随即嘭地合上,将她吓了一跳。

单薄门窗遮不住外面的动静,一些人叫叫喊喊,明明原先被夺舍的人早就死了,如今却好像又痛失了一回亲人。

亲人……

自打柯广原回到这躯身,唯一与他亲近的,就只有梅望春了,梅望春怎会当不得他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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