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你一时起意,我怕是直到如今,也不知道你当年所盼。”她说。
一句话,道破她暗藏的私欲,她也和凡尘众生一样,心怀牵绊。
引玉明明早知莲升有欲,又知那欲由她擒纵,可直到如今这刻,才解去当年之惑。
“那你错了。”引玉粲然,笑得压根没将此塔当成什么七难之地,说:“我领你回小悟墟,骗你勾你,可不是一时起意,明明是蓄谋已久,我等你七世,天天殚精竭虑,可不就是为了那一天么。”
她微顿,悠悠说:“也幸好你历尽七世,后来由莲化形时懵懵懂懂,否则我哪敢付诸行动。”
莲升淡淡一嗤。
区区幻象,又非灵命亲手所下,什么水火幻象,还不及纸扎牢固。莲升拨开水影,轻而易举便登到楼上。
引玉一个抬眼,眼前虽还昏昏暗暗,却能瞧见朱发青面的罗刹狂奔而近,好似此间色彩,全聚集在那罗刹身上!
就算是飞花片叶,忽然掠过眼前都能将人惊扰,更何况,这是罗刹!
引玉忙不迭退开一步,她站在木梯边沿,这一退差点踏空,只见莲升抬掌震出金光,将飞袭而来的幻影震成齑粉。
“罗刹难。”莲升任自己施出的金光四处飞袭,随之想到香满衣此前所说,“此前无嫌便是待在三层?”
“不错。”引玉借那飞蹿的金光到处打量,想知道此地有何不同。
莲升牵着引玉步步往前,才知此地布局果然不同。在看到一个个背对她的高瘦鬼影时,差些又挥金光,细看才发现,眼前“罗刹”并非虚影,而是石像!
又是石像,从小荒渚到慧水赤山,她们已见识过石像无数。
引玉不由得开口:“不论是灵命,还是无嫌,都对石像情有独钟。”
莲升还在端详远处石像,一时间无暇应声。
那些罗刹石像竟站成一圈,中间好似围着个什么东西,隐约也是一尊像。
“再近些。”引玉眯眼,还是看不清楚,“被围在中间的,难不成是‘无嫌’?”
莲升走近几步,将远处飞蹿的金光勾回来,一动念,金光便成长鞭。
鞭尾环住石像,一端被她牢牢握在手中,她微微施力,罗刹石像便簌簌转动,像上脸……
和灵命极像,只是神色更为狰狞,好像厉鬼,竟是青面露牙。
莲升再甩金鞭,将那被围在正中的像从远处拉近。幸好边上一圈罗刹环得不算紧实,否则此像哪能从中穿过。
类似的像引玉已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小荒渚,一次是在晦雪天的地下。
观其身着佛门长袍,脸上戾气尽显,若非无嫌,那还能是谁?
“这正是她想说的。”莲升手中长鞭化作细碎金光,归回她身,“她将灵命视若罗刹,如今的灵命已和从前不同。”
“喜杀生,嗜血肉,不过。”引玉停顿,皱眉说:“我想无嫌想说的,不单单是这个,我们一路过来,早知道灵命犯下的诸多业障。”
见石像平平无奇,又非幻象所致,而是实打实地雕在此地。
莲升走近,环着那些个罗刹像走了一圈,忽地看向引玉,说:“罗刹有男女之别。”
这些罗刹像眼耳口鼻虽然极像,却也有明显区别,有的的确是青面,有的却是全脸涂白,神色也不显狰狞。
就和凡间传闻里的一样,罗刹为男则是赤发胜火、青面獠牙,女则姝丽冶艳、绝色无双。
但引玉明明记得,灵命是万灵所成,本该非男非女,无嫌这是何意?
“可还记得晦雪天的双面佛像。”莲升凝视着眼前的罗刹像。
“自然。”引玉话音方落,一个念头涌上心尖,“莫非灵命修出了另一个魂?”
“是魂还是妄念,还得再论。”莲升转身,冷声说:“七层之上,必有答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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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上去么。”引玉目不转睛, 借金光打量莲升面色,“还是再等等?”
明明方才痛到额上全冒冷汗的是她,而今她却问边上人要不要歇。
没了幻象作扰,此层好似再无凶险, 那些无暇细思的种种, 如今全从谷底涌出, 盘踞心头。
引玉隐约觉得,此时的莲升过于沉静, 这人原就喜怒不形于色,如今更加。
这作态与她此前作为“泽芝”时的样子又近了几分, 却又不如“泽芝”遥不可及。
其实想想, 莲升合该就是这样。
从始至终, “莲升”与“泽芝”的魂就从未变过,只是前者初诞于天地, 所思所想更接近天道所盼, 后来的莲升经七世轮回,多了些独属自己的思考。
引玉眷恋不忘的, 从来不是莲升单独的某一时段,而是对方历经尘间诸苦后越发有情的魂。
少了任何一世,任何一个日夜,都不算完整的莲升。
“多歇便是多耽误。”莲升回绝,“如今身在孤风月楼,一不留神便会陷入幻象, 还当是在外面?”
引玉轻嗤,其实看出莲升是故作姿态, 且还用力过猛, 显得过于生硬, 于是一语道破:“你和仙辰匣的牵绊一直未断,如今回想起旧事,理应有所感应,难受了?”
莲升眉间花钿时而艳时而暗沉,她抬手按住眉心,低敛目光说:“并非感应那么简单,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能在这片刻间神力大涨。”
“为什么?”引玉皱眉,“我以为是因你忽然顿悟,所以境界才有所提升。”
“当时我下凡偿还孽障,仙辰匣与我魂体两分,得在我豁然憬悟之日,才可完璧而归。”莲升周身倏然紧绷,好似受到重创。
引玉看得一愣,忙不迭捏上莲升袖角。这些她怎会不知,颔首说:“不错,但因为有白玉京的禁制在,仙辰匣必定出不来,你也必不能从它身上取得神力,它顶多干扰得了你的心绪。”
“可仙辰匣在冲撞天宫禁制。”莲升望向窗棂,可惜窗棂琉璃上覆有术法,所以她哪里看得到天。
引玉怔住,如果说莲升周身发痛是因为仙辰匣冲撞了禁制,那莲升神力有所恢复,岂不是因为……
她难以置信,缓声问:“天门禁制被它撞开了?”
“我料想,应该是撞出了些许裂缝。”莲升神色沉沉,慢腾腾松开绷紧的筋骨,故作无恙。她抬手时掌心金莲一绽,金光中竟裹挟几分朱红,其间瑞光比此前纯粹许多。
如果能撞开天门,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只是,势必会痛着莲升。引玉最是受不得痛,一听这话便感同身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无妨。”莲升收手,望向楼道,说:“再往上走走,天宫禁制一事,出去再说。如若出去时,仙辰匣恰好撞开天门,便也无需我们为大开天门而撞个头破血流。”
“你想得倒是好,天门要是被撞开,仙辰匣怕也伤痕累累,彼时你以为你还能行走自如?”引玉紧捏莲升袖口,话说得快,有几分气急败坏。
“天门总归要开,伤你不如伤我。”莲升说得若无其事,其实字里行间全是偏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