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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命(32)

麻绳上的灰沾上她的手和脖子,她浑不在意。

她一心想着,只需从梯子上移开腿,她的脖颈就会被紧紧扼住,从而体验到将死的窒息。

邬引玉闭上双眼,天旋地转一般,眼前景象随之大变。

那是二十三年前的神堂,灵案和先人们的牌位尚未摆放在此,通风口下摆着一张简陋的铁床。

铁床上的被褥铺得平整,好像不曾被使用过,整个房子连一丝活人的气息也没有。

麻绳,眼前的麻绳绷得紧很紧,似乎正有人在此处自缢。

但上吊者没有挣扎,因为麻绳不曾曳上一下!

邬引玉看不到一个人影,更觅不见鬼祟。

忽然间,她两脚打滑,从梯子上跌落,整个人被悬在半空,眼前种种随之又变,她的神识被拉回了现世。

邬引玉浑身气血直往头顶涌,猛甩动双腿。

梯子嘭地坠地,竟被踢翻了。

门外有人猛拍起门,保洁推了几下没能推开,大喊道:“谁在里面,是邬小姐吗!”

邬引玉哪应得了声,眼前昏黑一片,近要失去意识。

一股寒意沿着她的脊背上爬,像一只轻柔至极的手。

保洁阿姨喊门无果,生怕邬引玉在里面出事,又担心是贼人进了邬家的神堂,索性撞起了门。

神堂的门本就单薄,虽然上了门闩,到底还是锁不住,保洁一个趔趄就撞进去了。

门开的一瞬,邬引玉从悬梁下坠落,沉沉跌在地上。

她发簪脱落,头发披散着,捂着脖颈一个劲干呕,在地上伏了许久才听得清阿姨的声音。

那根麻绳是在她坠落的时候跟着断的,此时正弯曲地“躺”在她的手边。

“邬小姐,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啊。”赵辛梅吓得面色全白,拉开邬引玉的手检查起她的脖子。

那道勒痕上血迹分明,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邬引玉余光瞥见那根麻绳,撑起身往手里捞,仔细查看了一阵。

原就脏得不成样的麻绳上竟还沾了几个浓黑的印子,新鲜的,墨迹未干。

赵辛梅还诧异这绳子是打哪儿来的,伸了手本想把麻绳取走,却被邬引玉挡住了。

邬引玉笑得突然,轻轻一哧,笑得赵辛梅脊背发凉。

别的事情尚未探寻明白,但她倒是弄清楚了其中一点隐秘——

那团墨气不单不伤她,还怕她死。

“邬小姐,您还这么年轻,何必……”赵辛梅面露难色,小心打量起邬引玉的神色。她在这里干了多年,自然清楚宋有稚忽然发疯的事,也不知道这疯病是不是会传染。

邬引玉摇头安抚般翘着嘴角,声音又哑又柔,“没事,刚刚被那绳子一勒,我就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就好。”赵辛梅连忙扶她起身,睨着她手里的绳索说:“邬小姐,这绳子给我吧。”

“不用。”邬引玉站稳了身,又闷闷咳了两下,“绳子我自己处理,你把梯子搬出去就成。”

赵辛梅只好把梯子搬走,走几步回一下头,生怕邬引玉又做什么傻事。

地下室的门理应是锁着的,可赵辛梅一推就推开了。她战巍巍放了梯子便飞快跑了出来,喊着邬引玉的名字问:“地下室的门是您开的吗。”

邬引玉走出神堂,把门锁上了,拿着那根麻绳回头说:“是我,忘记关上了。”

赵辛梅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问:“小姐,您那卧室还需要打扫吗。”

邬引玉寻思着墙上的墨迹已经不在了,索性道:“你去吧,麻烦了。”

赵辛梅“欸”地应了一声,没想到今儿打扫房间,竟比平日更要胆战心惊,因为邬引玉一直站在门外看。

邬引玉倚靠着门框,寻思着那团墨气会不会忽然出来。

但它没有,直至赵辛梅离开,也没有再出现一次。

夜里九点过,邬挽迎才从公司回来,刚进门就喊了邬引玉的名字,声音喊得极大,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

邬引玉大致猜得到,邬挽迎为什么这么急。

赵辛梅的工资是邬挽迎发的,傍晚时发生的事,她多半要和付钱的老板说。

所以在听见叫喊声时,邬引玉只是不紧不慢地出了房门,托着烟杆往栏杆上一伏,呼出一口烟说:“在这呢。”

邬挽迎身上带着老一辈人才会有的含蓄和古板,仰头说:“可以和你聊聊吗。”

邬引玉颔首走了下去,手上似乎还拿了别的东西,一边说:“如果你想和我聊傍晚时神堂的事,那你直接开口就好了。”

邬挽迎微微一愣,自看到邬引玉后,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移开。他眉头紧皱着,好像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数秒后很委婉地问:“你最近遇到了什么难题吗。”

下来后,邬引玉没什么力气地往沙发上一坐,瞅着邬挽迎身上没沾阴邪之气,才说:“算是。”

“你……”到底还是疏远了许久,邬挽迎平日也不常与人交心,在谈起这些时,话说得格外犹豫,“可以和我谈谈,关于哪一方面,是感情,还是工作?”

观对方那罕见的态度,邬引玉忽地想笑,偏头睨着对方说:“你看我像是会为了感情上吊的么,工作?如果驱邪镇鬼算是我的工作,那这点东西难不倒我。”

这话倒也没毛病,邬挽迎松了松领带,欲言又止着。

邬引玉把牛皮信封丢到茶几上,说:“还给你。”

“看来和照片的事有关,能说么。”邬挽迎格外困窘。

邬引玉沉默地注视着她这“哥哥”,很好奇如果邬挽迎知道她是鬼祟托孤,会不会立刻将她逐出家门。

当然,邬引玉不会说。她敛了目光,摇头说:“和照片能有什么关系,我只是遇到了点瓶颈,你知道的,我们这些做活无常的,总是得在生死关头,才能灵光一现,我那不是为了干活么。”

“胡闹!”邬挽迎扬声。

听这一声嚷,邬引玉突然有点不舍,因为邬挽迎的担心看起来太真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么一份来自亲属的珍视。

“我这不是没出事么。”她不以为意道。

“那要是出事了怎么办!”邬挽迎疾言厉色。

“不会的。”邬引玉一顿,又说:“我说不会,那就是不会。”

邬挽迎本还想斥责几句,但看邬引玉那漫不经心的模样,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转而冷静下来,摇头说:“下次别再这么做了。”

“没有下次。”邬引玉站起身,回到了楼上。

当天晚上,邬引玉又做了一个梦,又是白玉京,但眼前已非千层塔。

密密麻麻的葫芦塔刹散布四处,或高如参天大树,又或者小如足趾,好似拼凑成了一座非常规的迷宫,走在其中让人辨不清方向。

不过,光是从正上方洒下来的,所以就算塔刹成林,也不会余下一个阴暗角落。

巨大的佛像立在远处,好像从巨人国里出来之物,比最大的那一只塔刹还要高,足以俯瞰此处任何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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