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玉一哧,慢条斯理地说:“我不过是想说,打从你诞世起,你就没少碰上灾祸,不论是当泽芝上神时,还是在小荒渚当鱼老板那二十来年,亦或此刻。”
莲升不料,此番唯她俗,她话音一涩,说:“福祸相依,否极泰来,无妨。”
引玉双眼微弯,眼中情丝在这晦雨中更显缱绻,慢悠悠说:“幸好你是神仙,否则我们早就生死有别了,你还得在阴间搭个桥,才见得着天上的我。”
“修仙并非难事。”莲升倒是从容。
引玉笑说:“这话可别让些个修士听到。”
两人紧挨着巡完了村子,还是没能见着人影,薛问雪等人显然没来此地躲雨。
是从前村进来的,走了一路,自然要从后边出去。
找了个空,自然得另寻他法。
引玉思索片刻,豁然有了主意,说:“再找找,那白麻布也许不止一截,只是这不移山大,得费些灵力才行了。”
莲升当即施术,片刻后还真把又一段麻布勾了过。
那麻布因为沾了泥色,差些就和大地融为一体。
“是从它身上掉下来的。”莲升认了出来,当时那麻布还是她给僵裹上的,岂会认不得。
引玉看了,还真就是。
循着地上那一截截麻布,冒着瓢泼大雨走了一路,连术法幻化的伞都差点被风雨捣烂。
“他们在往哪走,不是躲雨,为何还走得如此匆忙。”引玉越发困惑。
当时的白麻布缠得的确不是万分紧,却不至于被雨水一打,便碎成一段段。
引玉心觉怪异,细看才知,麻布上断痕干脆,像是被剑斩断的。
“是薛问雪?这么看,难不成是那只僵出了岔子。”莲升怀疑。
观残布所在,大致能摸透薛问雪一行人的去向。
引玉思及僵此前眼底的黑纹,心陡然下沉,说:“总不能忽然就变作不化骨了,要成不化骨,得好生骨生肉,又喜饮人血,光是活人气息就能勾得它食指大动,它可不像。”
“先追,不过这一路过来未见打杀痕迹,不化骨非同一般,想制住它并非易事,留下的痕迹可不是雨水能掩盖得住的。”莲升冷冷揣度,继续说:“ 但它本来就有别于其他僵,现在万事还都说不准。”
“不猜了,先追着吧。”引玉双眼微眯。
所幸一路上都见得到染成泥黄的麻布,如此看来,那僵非得变回行走的骨架子不可。
想到那皮肉近半糜烂的死躯在大雨中狂奔,还有几分骇人,幸好这附近荒无人烟。
到不移山外,雨势渐小,沿途的气息也明显了许多,正是那一人一妖一僵的。
想来就算翻遍整座慧水赤山,也未必找得到如此密切又不合常理的三道气息。
这一路追得够远,在看见地上楮币后,引玉脚步微顿,望着远处的平坦大道说:“这似乎是灵犀城的方向。”
“离云锁木泽越来越远了。”莲升看到纸钱并不吃惊,只是淡淡横去一眼。
如今的慧水赤山到处闹妖,哪哪都是横尸,纸钱遍地倒也正常。
“无妨,反正云锁木泽本也不近。”引玉摇头,赫然发觉,这地方的干旱不输不移山。
不移山的旱是因为地火,此地却算不得太热。
更怪的是,这地方尸气浓郁非常。
尸气浓到冲鼻,引玉捂住口鼻,说:“这地方的尸气,比晦雪天还要浓。”
她刚想继续追踪薛问雪等人的气息,不由得一顿。
僵的气息融入其中,再不好分辨,而薛问雪和阮桃又好比跌入泥沼,怕是得在他们身侧,才分辨得出他们的气味。
“去哪不好,偏走到这地方来了。”莲升神色不悦。
引玉捡起地上楮币,摩挲了一下。
按理来说,捡死人钱币容易遭难,但引玉并不忌惮。她捡着纸钱一路向前,说:“这地方阴气奇重,却有活人,难道是驭鬼的引他们过来?”
“有可能。”莲升也弯腰捡了纸钱,看着无甚稀奇,便放了回去。
两人走了一阵,不知不觉撞入一片绿雾。
引玉回过神,人竟已是在绿雾中。她一怔,回头道:“这雾……”
莲升轻闻了两下,皱眉说:“雾中无毒,只是因为尸气浓郁,才造就此色。”
“纸钱都还是新的,若说这投纸钱的不是驭鬼者,我还不信了,寻常人哪能在这地方活得下去。”引玉刚要弯腰再捡,却发现地上再无纸钱。
连她手里的,也不见了。
引玉思绪骤乱,想不起是不是自己丢开的。
她还在思索,冷不丁听到一声哭喊,那声音听着脆生生,似乎是个小女孩。
因为扯着嗓,听着还有几分像阮桃,只是阮桃不曾这么叫过。
引玉循声望去,赶紧奔出,不管是不是阮桃,终归是要找着人了。
在这等尸气浓重之地,寻常人要是神魂不稳,眨眼就会被鬼祟蚕食。
不论对方是不是设计引她前去,她都得去看看。
“这不是寻常尸气。”莲升冷声。
引玉气喘不定,也察觉出其中古怪,周遭阴气森冷凶恶,离得越近,阴气越是暴虐狠戾。
隐隐的,她在绿雾中看到飞来闪去的人影,哪是寻常恶鬼,更像是僵!
观此地干旱荒芜,像极旱魃作祟。
哭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如今再听,便不像阮桃了。
雾气仍然很浓,引玉吹出一口气,勉强吹散些许。
浓雾一散,远处的幢幢鬼影一展无遗,果然全是旱魃,是背对着她们的,漫山遍野的旱魃!
这活脱脱的的旱魃巢穴,也难道此地大旱!
引玉看得心惊,不得不屏息而立,生怕引得这些旱魃齐齐回头。她听见哭声,目光越过这重重鬼影,瞧见一半大的女孩儿跪坐在河边,身边躺着一具尸。
旱魃垂涎欲滴,显然是被生息引过去的。
寻常生息引不来这浩荡鬼影,如今多半是因为女孩肩上孤零零的一团命火。
女孩只有一团命火,且眉心还有一点灰色的印记,状似刺青,却又不是。
“天胎。”引玉说。
凡间的寒衣节是鬼门大开之日,这日出生的孩儿即是“天胎”,生来体弱,有一双能见得到鬼的阴阳眼,死后若是修炼得当,是能当鬼王的。
彼时,她在何处,通枉死城的门便在何处。
在引玉出声的一瞬,面前成群的旱魃齐齐朝那小孩奔去。
小孩却无动于衷了,只定定盯着身侧的尸,她方才惊呼,根本不是因为被旱魃吓到,而是因为身边这具尸。
她就要死了,她为何不动,是心已麻木?
引玉差点就要上前,但她愕然发现,这些旱魃的一举一动虽然木楞,但几乎是分毫没差。
“提丝傀儡术。”莲升咬定。
引玉眯眼,既然是提丝傀儡术,那必定得用丝线操纵。
果不其然,成百根比藕丝还细的线,紧紧牵动着每一只旱魃,它们是被操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