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升顿住,她怀中还抱着床单和毯子,让引玉再贴也近不了多少。
她波澜不惊,对引玉前面的话作了回应,说:“想躺我上边?也行。随你往哪躺, 铺好再躺,夜里滚到床脚可赖不得旁人。”
引玉隔着床褥, 亲到莲升眉心, 正是原先花钿在的地方。
裙兜里那木人哪知道她俩在做什么, 勉勉强强地放软态度,说:“认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老人家向来能屈能伸,这次就算我错了,省得你不乐意。”
引玉把手往裙兜一揣,朝耳报神弹去一记,弹得耳报神两眼一懵。
她转而抽出手,往莲升手臂上戳去,不应耳报神的话,只对莲升说:“还能滚到床脚?你不会捞我回来么,别说你连这都办不到。”
耳报神翻起白眼,但兜里漆黑,别人也看不到它翻,索性不吭声了。
莲升不与引玉争论,走到屋中抖开床单,整整齐齐铺下,说:“灵命应该没有后计了,牠现身引出劫雷,本就是剑走偏锋。”
引玉拿出木人,将它立在桌上,生怕它坐不稳,还用两个茶杯将它一左一右夹起,说:“牠引我们来,是想取我们性命,如今雷劫没用,还能把我们往什么地方引?怕只能暗中紧跟,祈祷你我哪天忽然遭遇意外,让而牠捡到这天降馅饼。”
“那牠这馅饼,烙个一千年都未必烙得出来。”莲升成竹在胸,冷着声嘲讽。
她已经铺好床单,把毯子往上一放便完事,扭头说:“但我担心,牠就算不拿我们的魂,也能成事。”
引玉走过去,半个身躺在床上,双腿垂及地面,仰视莲升说:“且看牠今夜会如何应对,留给牠的时间应该不多了。能擒得住牠最好,擒不住,就让牠散了,可不能再有伤亡。”
“躺进去。”莲升弯腰推她。
引玉踢开鞋子,后脑勺硌得难受,连忙把簪子取了。但她没将簪子抛开,反倒握着往莲升衬衣上勾,害得莲升直不起身。
这明晃晃的撩拨,让莲升的心变作被吹皱的春水。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引玉良久,干脆伸手蒙住引玉的嘴,把唇送了上去。
明明隔着手心手背,却好像亲了个正着,让引玉心潮波荡。
引玉便趁莲升松手,咬住她的虎口,一双眼挑衅地瞅着,好像在说,只敢做到这份上?
莲升抽出手,还把引玉用来勾她衬衣的簪子拿走了,说:“还不知道你有这咬人的爱好,还是说,牙痒了得磨磨?”
引玉张开嘴,“那就给我磨磨呗。”
她看莲升半晌没动,侧身抱住毯子,脸完完全全埋进毯子里,闷闷地笑。
桌上那木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如今怕是还得夸这两人难得知分寸。
耳报神幽幽一叹,说:“要不把我也放到床上?就当用来提点你俩,如今什么才是正事。再说,夜里要是发生点什么,我也方便伸个枝把你们挠醒。”
“于我而言,这也是正事,怎么能因为这事和你无关,就当我不务正业了。”引玉磨磨蹭蹭的,还是躺到了里侧。
她身上只盖了一角毯子,省得莲升夜里凉着,又说:“不过,平时可不见你这么积极,触景伤怀了,想找点事转移注意力?”
她说得足够委婉了。
耳报神轻飘飘哼了一声,哼得好没底气。
莲升放下木簪,又取下腕上珠串,直白地说:“邬冷松要走的婴儿是你,对不。”
耳报神素来嘴硬,“怎么可能是我,我神通广大,哪像那弱小无助的小婴孩。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要走的,得是邬家求我,我才会勉为其难庇护一下。”
“那邬冷松求你了么。”引玉看了过去。
耳报神睁眼说瞎话,“求了,还是五体投地地求,我看他诚心,咬咬牙就答应了。”
“那你在兜里一个劲戳我是什么意思,是暗示我,记得把你拿出兜,好让旁人观摩观摩?”引玉淡哂,慢悠悠说:“看来是我会错意了,我还以为你拿枝缠我,是叫我不要拿你的意思。”
这事被人当面说出,耳报神还怪臊的,好在它只是木头,不会面红耳赤。
它极刻意地咳了一声,说:“对对对,都让你知道了,你还问我做什么,还不如直接说呢!”
“刚不是就直接说了?”莲升握着珠串捋了两下,“是你狡辩。”
“我、我……”耳报神沉默了良久,木眼珠转得飞快,后来两眼一合,索性说:“哎呀你们可真是,何必揭我伤口,虽然这也算是陈年老疤了。”
“你那是自欺欺人。”莲升瞥去一眼,放下珠串。
“我也不是狡辩,不过是想给自己台阶下。”耳报神叹气,“是是是,云孃舍了我,邬冷松将我带到邬家,做成了樟柳神。”
它伸出一根枝挠起眼眶,就跟活人眼睛泛酸那样,别别扭扭又说:“经云孃一提,我才彻底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和这观喜镇的情谊不算深,和云孃么,也算不上太熟络,毕竟我刚出世没多久,就被邬冷松带走了,后来从他口中隐隐听说,我是从观喜镇出去的。”
尚在襁褓就被带走,哪会有什么不舍,只是会有些难过,毕竟要不是镇上的人,它也不会被做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
不过,正如云孃所说,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避过这“生生世世”,不被嗔痴怒怨所扰,它的日子过得……还算顺心。
耳报神在这世间停留了许久,多少明白一些人情世故,云孃交出它是无可奈何,而那时冲云孃叫嚣的镇民,也不过是怕极生离死别。
只能说,那时候的观喜镇人人可怜,却也人人可恨。
“恨观喜镇么。”引玉忽然问。
耳报神闭上眼,说:“无所谓什么恨不恨,恨他们可太劳心费神了,要是真要恨谁,那我也该先恨邬冷松,如果不是他,我哪里用得着吃这苦头。”
“不过。”它慢吞吞睁开一道缝,朝床那边看去,忸怩道:“这苦头也不算难吃,没这苦头,我还碰不上你们呢,更别提去慧水赤山见识白玉京了,你们记得给我刻字就好。”
“你用枝自己刻。”引玉侧身托起下颌。
“我自己不行,再说,你字好看。”耳报神嘟囔,“要是刻的字连看都看不懂,那还怎么显摆。”
“不恨也好,恨如果成执念,不光伤己,还会伤人。”莲升躺下,找了一阵才找到灯在哪关。她捏起被子角,盖住身说:“歇了,要刻明天刻。”
灯一暗,引玉便合上眼,大抵是因为莲升在身侧,所以困意很快就涌了上来。
桌上的木人却睁着眼,它本也不需要睡觉,但或许是因为身在观喜镇,所以莫名清醒。
它稚声稚气地叹了一声,嘀咕道:“我才不要恨谁,要是不小心成了无嫌那样的,也不知冤冤相报何时了。”
夜里并不安宁,在浓云散去大半后,雨还是没有停。
这屋的隔音极差,淅沥沥雨声清晰入耳,偶还能听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