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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命(91)

“什么。”引玉提起神。

莲升皱眉说:“我此前那缕神识不知所踪,再委派神识,京中无人回应,天上恐怕有变。”

“你这么清楚,难道上过天,当过神仙?”耳报神又聒噪不停。

莲升没应声。

“鱼老板。”引玉往外一努下巴,呼出一口白茫茫的气,说:“先去找个住的地方么,把我安顿好了,您上天看看?”

把上天入地说得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易。

莲升走到檐下撑伞,等引玉过来,才和她并肩走到雪下。

天当真是要黑了,这密云遮天的。原先的天色本就亮不到哪去,如今更是连路都看不太清了。

因为此前留意到沿途屋舍下悬的铃铎有异,在往城中走时,引玉特地多腾了几分注意力。

这地方檐下几乎都有铃铎,照这么看,它们似乎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装饰,偏偏铃中刻有“涅槃”二字。

回头。

回头,回头看我。

引玉猛地顿住脚步,只觉得有东西在勾她。她一拉莲升的袖子,扭头便循声望去。

远处无人,只有一排被雪遮了大半的屋舍。这样的房压根住不了人,房中理应也没人才是,但她就是听见屋里传出了声音。

引玉食指往唇上一抵,踩着厚雪一步深一步浅地走过去,试探般朝门上一推。

门被积雪埋起大半,轻易推不开。

“我以为你住了二十来年的邬家宅子,会看不上路边的白墙黑瓦。”莲升打着伞,淡声调侃:“想在这将就?”

引玉心觉诧异,单听莲升那么说,便知道自己又碰上了怪事。

她不推门了,改为推窗,推了数下才想起,这里的窗不像现代的,得支起来才是。

一只手伸上前,径自把那薄木窗撑起。

“这样。”莲升说。

引玉探头朝里看,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屋舍中什么桌椅箱柜都是乱的,床上还搁着一只碎碗,显然是被洗劫一空了。

怪的是,屋里的墙上竟挂着一幅画,画上空白一片。

莲升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一勾手指,那画就被风卷了过来。

半空中,那画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托着,画上当真空无一物,正反两面俱是一点痕迹也找不着,白得惊人。

引玉往画上抚,异样的熟悉从心底钻出,皱眉说:“这不会也是我的画卷吧,这地方变成如今这样,莫非也和我有关?”

她状似无辜地扭头,嘴上却哧地一笑,说:“那我真是罪大恶极。”

莲升弹指,画卷便被送回墙上。

待引玉从窗里退出,她才放下薄木窗,神色难辨地说:“倒也不必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以为。”引玉虚虚倚在木窗前,伸出手指往莲升面颊上轻碰,比蜻蜓点水还要轻,“就算我不揽,也会有人往我身上推。说来,这晦雪天不是神灵走后才变成这样的么。”

莲升被那冰凉的指头刮了下颌,抬手一握,要将其搓热般,微微用劲地捻了两下,才松手说:“我离开慧水赤山也有二十载,这里发生过什么,还当真不知。”

“你就那样堂而皇之离开,不怕别人起疑?”引玉把被揉热的手指往唇上压,似咬非咬,将余温牢牢抿住。

莲升定定看她,心知这人的一举一动都是精心算计过的撩拨,饶是磐石之心,也会被缝隙间生出的欲之花给崩得坍毁阤坏。

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硬生生将腾沸的心按牢,说:“我留下傀,代我执掌天上事务。”

“坏规矩了呀。”引玉笑说。

莲升抬眉:“早就坏了。”

引玉放下手,转头看向身后的窗,抬臂捏住伞沿,借着这伞引着莲升往别处去,一边说:“可我真的听见声音了。”

边上那一户的窗是破的,透过碎开的窗纸,能看见屋里种种。

在看见一模一样的画卷后,引玉还以为碰上了鬼打墙,再一看,屋中摆设俱和刚才不同,相同的分明只有墙上那空白画卷。

挨家挨户都挂了这么个空白的画卷,倒像是古怪的地方习俗。

引玉双手搭上窗棂,皱眉问:“看出蹊跷了么。”

莲升哪像她那样委委屈屈地打量,一抬手,把窗纸整片撕开了。

风呼啸着往屋里钻,掀得墙上的画摆曳不定。

莲升一瞬不瞬地凝视,未看出可疑之处,说:“是寻常画卷。”

“此前鱼老板可有来过晦雪天,那时候这里也是挂满空白画卷么?”引玉越想越是惊疑。

“那时候也有画卷。”莲升目露细微怅然,那点儿复杂情思,一瞬就隐下去了,“但卷上都画有山水人物。”

晦雪天天黑得快,天色一暗,气温又降下许多。照如今这架势,想来在风雪里再怎么探查,也探查不出个所以,引玉索性放弃,提议先寻到落脚处。

雪中,引玉被冻得周身疼,手腕脚腕快失去知觉。她朝掌心呼出气,用力揉搓几下,连声音都带了颤:“能帮暖暖么。”

莲升那衣裳虽然层层叠叠,却也单薄,偏她抖都不曾抖上一下,就连风往袖口襟口钻也不动声色。

引玉想起来,梦里那诘问她的红衣仙可是一步一朵火莲,哪是会怕冷的,于是哂着说:“您这样的,一定不需要暖床人吧。”

“手给我。”莲升这才抬掌,声音里没点情绪。

引玉把手放了上去,触及对方掌心温热,舒适到轻舒了一声。

她不由得往莲升那边倚,又一副闲闲散散站不直身的模样,说:“手这么暖和,心是不是也热。”

莲升心说,热么,那是因为谁。

她不反驳,甚至还顺着引玉的话“嗯”了一声,说:“心肠热,不是你说的?”

“倒也是。”暖这一下就够了,引玉收回手,转而往伞柄上握,把伞往对方那边歪。

她说:“就算没有神仙护佑,这地方也不该变成这样,后面来设厉坛,挂小悟墟宝铃的人,一定没少当推手。”

莲升淡淡“嗯”了声。

“偏都是在我走后发生的。”引玉懒声,睨着莲升说,“看起来,有人原先就盼着我走啊。”

话中的“人”,指的自然是旁人,可莲升还是沉默了,唇紧闭了一路。

沿途屋舍无一例外,墙上都挂了空白画卷,画上无灵无祟的,也不知此前的声音是打哪儿来的。

引玉手脚还在痛,这回真是痛得寸步难行,肩往莲升那一撞,咬着牙关半晌说不出话。

莲升早把伞倾了回去,被撞得肩上雪一散。她突然停下脚步,定定站住。

随之,引玉掌心被塞进一物,是被焐热的伞柄,又见边上人低了身,竟蹲到了她腿边。

裙摆被拉起,那冷风是丁点不客气,全朝她腿上招呼。

被风那么刮着,她踝骨竟丝毫不难受,只因被细长五指裹着,寒意受驱,也就没那么疼了。

引玉弯腰,把伞往莲升后背上打,踝骨暖了后,那懒散劲儿沿着筋脉渐渐扩开,压根不想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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