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慈每晚都换着法子哄我入睡,或是讲着些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小故事,或是在我耳边哼着小调,但每晚无一例外都是将我圈在身前。
在我又想跑出去的时候,又被褚慈给按住了肩膀,她凑到我耳边,声音里带着困倦的说:“我替你听着,你就安心睡吧。”于是她便捂住了我的双耳,又将下巴抵在了我的发顶上,我半倚在她的怀里,不由觉得心安。我把她捂在我耳朵上的手给拉了下来,把嘴唇吧唧一下印在了她的手背上。
这段时间我既焦虑又心慌,只有在褚慈身旁时,才能稍微静下心来。我问她:“你要当我的耳朵吗。”
褚慈微尖的下巴在我的发顶上蹭了蹭,“对,嘴巴闭上别说话了。赶紧睡吧,你睡着了我不但能当你的耳朵,还能做你的眼睛。”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屋门忽然被敲响了,那声音不急不慢的,像是回到了聂未诠离开那夜。我连忙坐了起来,鞋也来不及穿就想去开门,而褚慈则扬声问道:“谁?”
那敲门声顿时停息,然后屋外有人答道:“是我。”那声音极为熟悉,可一时半会的我也想不起来是谁,于是我转头朝褚慈看了过去,便见褚慈嘴唇一张一合的,那嘴型像是在说“蒙多”。
我去开了门,便见蒙多背对着我,他身上并没有穿僧袍,但后颈上纹着的梵文让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蒙多转过身来,他手里竟捧着那本他用来记事的册子,册子下是那个装着半截指骨的盒子,他什么也没有问,开口便说:“带我去见聂未诠。”
第81章 烛龙骨毁
蒙多在见到聂未诠后便说:“我也无能为力了。”他放下手中物件, 将掌心覆在了聂未诠的额上,“三魂只余一魂,七魄也只余三魄, 你如果想把他留在身边, 大可将其封存起来, 但这样他便永世不能入轮回。”
顿时我所有的希望都像是闸门里的水一样,瞬间被泄了个尽。
我还没有说话, 便见蒙多径自拔去了聂未诠头顶上最后一根定魂针, 如此一来, 这副躯壳里再没有聂未诠的存在, 他的三魂七魄将在这天地间重聚一体,顺天命而入轮回。
这几日里我一直积攒在眼眶里的泪顿时如洪水般涌出, 我知道, 这一次我是真的失去他们了。
蒙多说时间不多, 他要尽快去看一眼鬼门,于是我们便匆匆将聂未诠火化, 把他的骨灰一并带到了川南, 可是当我们赶到毕摩住处时, 却见那房子竟在烧着, 火势极大, 曲木倒在屋外已不省人事。
我连忙跑去查看曲木的状况, 他身上没有外伤, 呼吸也算平稳, 只是晕了过去。
屋里不知什么东西被烧得嘭的炸响, 一阵阵热浪从屋ʟᴇxɪ里翻涌而出。
褚慈拉下了晾在屋外的被套, 将其浸湿在了不远处的水缸里,而后披着那湿被套便往屋里闯。
我被吓得呼吸一滞, 大喊道:“褚慈,回来!——”我慌忙四处看着,忽然发现栅栏边上放着一根水管,那水管应当是老毕摩用来浇菜的。我连忙跑过去将水管捡了起来,匆匆去打开了水龙头,捏着水管口就往屋里滋水。
屋里也不知怎么样了,我心急如焚地往里看着,可是除了越烧越盛的火苗外什么也看不见。
这出水量还是太小了,我扔下水管,扯了块抹布沾湿了一些,便捂住了嘴鼻就想往里冲,却听见蒙多忽然说:“出来了。”
蒙多仍是那样淡漠,无论做什么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他抬手往屋门的方向一指,便见褚慈背着老毕摩从里面跑了出来。
褚慈的脸上沾了些灰,她在把老毕摩背出来后便跪倒在了地上。我跑去把她扶了起来,低头便见她腿上被烫红了一片,我怕毛巾不干净,便让她把腿放直了,我把水管拉过来给她冲了冲。
毕摩落在褚慈的身后,他双眼紧闭着,胸膛也没有了起伏。蒙多蹙着眉走上前去,弯下腰便去探毕摩的鼻息,手指刚置于毕摩鼻下,他便神色一变,说道:“不好。”
我和褚慈惊愕地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蒙多双手在毕摩肩上一拍,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命火竟然快要熄灭了。
我连忙去拍曲木的脸,可他半点反应也没有,我还想再喊他两声时,一盆水忽然倾了下来,将曲木双肩以上都打湿了。
曲木睫毛一颤,忽然闷哼出声,然后缓缓睁开了双眼,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他忽然双目圆瞪,慌乱地爬了起来,说道:“快救救……”他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了躺在不远处的老毕摩。
曲木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双膝一屈便跪了下来,他紧咬着牙关,眼里噙着泪光,怒喊出声:“是那群人,他们想要毕摩带路,毕摩没答应,他们就要杀人灭口!”
蒙多拿出了一块铜钱和一根红绳,他不紧不慢地把红绳系在了铜钱上,然后将其塞进了毕摩的手心里,随后他蹙着眉对曲木道:“你在这里守着他等我们回来,我们该去会会旧友了。”
山里许久没有来过人了,山上曾经被踏出来的小路已经长满了草,如果不是拨开杂草后看见那一级级明显是被人挖出来的土阶,根本看不出来那里竟然藏了条小路。
蒙多对这里熟悉得很,连上山的捷道在哪里都记得一清二楚,这和他所提及的容易忘事的模样截然不符。他似是猜到了我的疑虑,还不等我问起,便说道:“如果你心中有盘,则去到哪里都不会失去方向。”
我愣了一瞬,抿起唇来没有回话。
褚慈搀着我走着,像是怕我被绊倒了,她时不时抬头往上看一眼,我有些不解,也顺着她的目光朝上看去,却见附近大片的云层都往这边汇聚而来,明明是正午时分,天色却昏暗得像是傍晚。
我心想,这一定是殷仲他们搞的鬼。
天色暗得很快,像是连太阳都被遮住了。一道闪电忽然落在山顶上,随即远处传来一声雷鸣,轰一声炸响。
蒙多没有说话,却加快了脚步往山上去。可我们还没走多远,暴雨便哗哗直下,大颗的雨水砸得浑身生疼。那泥路也被雨水打湿,泥水顺着这缓坡往下淌着,脚下顿时变得滑腻无比,顿时我们进退两难,只能握着沿途的树干立在原地。
走这小路虽然更快一些,可一旦碰上下雨,就根本不能行走了。
蒙多却没有停下,他折了一根树枝,用树枝支着走路,可脚下一滑仍险些摔倒。
不过多时天上已是乌云密布,又听见轰一声巨响,一道雷又在山顶砸落,一声嚎哭随着天雷落下而远远传来,可那嚎哭声戛然而止,让我分不清究竟是不是我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