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空洞的眼眶正对着我们,像是在愤恨地瞪视着让他们不能安息的人。几块破旧的布料混在泥土之中,上面有些干涸的血迹,褚慈一铲子下去便将那一片布料给挖了上来。
秒针缓缓转动着,我们得尽快在子时到来之前将埋在底下的阴怨之气给放出来。
褚慈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她问道:“还有多久。”
我连忙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说道:“还有两分钟。”
“够了。”她踩在铁锹之上,等到铁锹头半陷入泥土之中,她才猛地将底下的东西给挖了出来。
那是一具婴骨,大小看起来本该还在襁褓之中的,在那具婴骨露出来的那一刻,周遭的阴怨之气忽然凝聚在了一块,犹如一片黑雾边蒙住了我的双眼,顿时我犹如身处冰柜之中,冷得浑身的骨头都僵硬了起来。
是阴界的门,这片黑雾便是门!
我看不见褚慈,慌忙抬手往前探着,那黑雾缠着我的手指,将我的指节都冻得难以伸展。
耳边忽然传来褚慈的声音,她说:“闭上眼,我带着你。”
我顺从地闭上双目,只觉我ʟᴇxɪ往前胡乱试探的手被攥进了她冰冷却柔软的掌心里,我转动手腕,微微展开了手指,与她十指交握在一块。我就这样闭着眼由她牵着往前走着,也不怕被磕到碰到,只觉得我该信任她。
不知是走了多久,耳边渐渐听见一些喧闹的声响,就像是身处闹市中一般,可那些说话声的腔调却奇怪得很,说的话也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看见我的小孩了吗?”
闻言我睁开眼,看见面前站着一位身穿灰白长裙的妇人,她脸色灰青,面相看起来显然是命数已尽,那双灰色的眸子往上一转,露出沾了血的眼白来。
我的视线越过了她,朝她身后那喧闹的街市看去。街道上方悬着数条长绳,一个个暗红色的灯笼拥挤着挂在上边,幽蓝的火光从灯笼下未闭合处透了出来。
远处叫卖的小贩朝我看了过来,她的双眼上蒙着灰色的布条,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脖颈处长着的尸斑一直蔓延到了领口底下。而那在她的小摊前挑选胭脂的姑娘,面目僵硬得不似活人,她拿起一盒胭脂,用灰青的手指沾了一些,随后便揭开了贴在脸上的人皮,将胭脂抹在了脸颊上,还问道:“好看吗?”
我这才留意到,过往的行人皆是浑身围着阴气,可他们却没有因此而受到任何影响,甚至还甚是愉悦地聚在一起。
这是个鬼市,这里来往的全是亡魂。
那身着灰白长裙的妇人仍停留在我们面前,我愣了一瞬,而后说道:“没看见。”我直觉那妇人会对我们不利,于是我牵起褚慈转身便走,不想多理会那妇人。
在我们转身要走的那一瞬,忽然听到身后那妇人用嘶哑尖利的声音说道:“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这鬼果然不对劲,我迈开腿便带着褚慈跑了起来了,可在跑动的时候,我感觉背上沉甸甸的,像是背着个什么东西一样,可是我背上应该是什么也没有的。
我和褚慈在“人”群中穿梭,而那妇人紧跟在我们身后,她没有任何脚步声,我得回头看一眼才能确认她究竟在哪个方向,在回头的时候,我忽然看见我的肩上搭着一只灰白色的小手,那手的大小看起来像是一岁大的孩童。
我一怔,脚步也随即慢了下来,我说道:“我好像看见她的孩子了。”
褚慈喘着气问道:“在哪里?”
我转头看向她,手朝身后伸了过去,说道:“我背上。”
褚慈一怔,连忙朝我身后看去,这才看见那个扎着小辫的女童,她默不吱声地趴在我的背上,不知道刚刚是因为什么,我们竟然都没有发现她。
“把她扒下来!”我说道。我回头朝来往的鬼魂中看去,一眼便看见了朝我们奔来的鬼妇。
那女童却趴得死死的,怎么拉也拉不下来,我没办法,只好又往前跑去。
我绕进了一条巷子里,穿过那巷子跑到了无人的街上,与方才的街市相比,这儿萧条得很,店铺的门窗皆是紧闭着的,半空中稀稀拉拉几个灯笼在摇曳着。
后背忽然一轻,我惊愕地回头,便见那小孩跳到了地上,仰着头将我望着。
我想这倒好,不用拉扯她自己就下来了,我朝褚慈看了一眼,朝她打了个眼神,随后我们正要走的时候,这小孩竟然拉住了我的衣角,仰着头一副无辜的模样。
巷道里传来鬼妇的呼喊声,而那女童竟然没有留下,反而是拽着我的衣角顺着荒无人烟的长街跑了起来。
不知是跑了多久,我有些接不上气了,远处一间店铺的门忽然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艳红色长裙的女子探出头问道:“要帮忙吗?”那语调阴阳怪气的,她带着笑的眼尾处布满了翠绿色的鳞片。
我和褚慈还没有回答,她便径自朝那小孩说了一声:“回去。”
女童竟听了她的话,松开手转身便跑了。
“快进来。”女子笑着说道。
我犹豫了一瞬,略微往后一步靠向了褚慈。
“进来呀,咝。”女子又说。她张开嘴,细长带叉的舌头从嘴里钻了出来。
是蛇女!
我站在门口把褚慈拦在身后,而远处那鬼妇也正朝我们奔来,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了片刻还是进了那蛇女的商铺。
铺子里面整洁得很,货架上放这些成卷的布料,还有一些做工精细的首饰。没有蛛网也没有灰尘,房里就点了一盏幽蓝的灯,兴许这便是鬼市与阳间的区别。
蛇女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猩红的“茶水”,自顾自地说道:“是我让鬼童将你们带过来的,鬼市里活人来得少,我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人心了。”说完她便伸出细长的舌来,在唇边舔了一圈。
我下意识将手按在口袋,想从里面拿出降鬼的器物来,却被褚慈捏住了手腕,我回头朝她看了一眼,见她只是微微蹙着眉便安下了心。
褚慈说道:“你想吃人心?”
蛇女笑着点头:“人肉还是酸了些,我不喜欢,而人心却是甜的,我吃过的人心不少,但像你们这般好看的还是第一次遇到,想必滋味也比以往的更好些。”她举起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那猩红的茶水粘在唇上,就像是抹了唇脂一样。
褚慈又道:“一个消息换一颗人心。”
蛇女双眼一亮,用细白的手支起下颚,问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打听一个人。”褚慈说。
蛇女笑了一声,说道:“你尽管问,我若是答不上来,你们的心我便不要了。”
“你这么笃定你会知道?”看着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不由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