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喜欢呢,他问外公把钟弥那张小武生扮相的照片要了过来,放在书房抽屉里,跟他在英国带回来的一些零碎物品放在一块。
有时候,他一个人待在书房,通过一些旧物看着自己的过去,想着那些已经殊途的昔日朋友,或有几分淡淡惆怅,也会在看到钟弥那张小武生照片时,荡然消弭。
她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光存在,就像一种莫大的殊荣与奖励,叫他回顾过去,能释怀无数本该耿耿于怀的事情。
钟弥不太能理解,歪歪头问:“你小时候没有照片吗?”
“我不太喜欢我小时候。”
“那我喜欢你小时候。”
外公都夸他刚启蒙便聪慧认真,而且他小时候也一定很好看。
话赶话到这儿,沈弗峥不再出声,停了许久,才跟她说:“弥弥,我们争这些没意义。”
钟弥一脸不解。
“生育是一件任何人都不替你分担的事,你应该先考虑你自己,你喜欢孩子吗?”
钟弥如实说:“我……挺喜欢的,但要我自己生,我会害怕。”
她说到害怕时,下意识缩了缩肩,眼里也是一种面临未知的迷茫。
沈弗峥伸手把她揽到怀里来,轻轻地拍了几下她的背。
“害怕就不生了。”
钟弥像是不信,他便笑着学着她刚刚的话,说,“人不生人,也不犯法,要是不生人就犯法,那要先把所有男人都抓起来。”
钟弥噗嗤一声笑,知道他在逗她。
她当然知道是不犯法,她一贯支持生育自由,但是在他家这样传统的家庭里,当丁克好像跟公然造反无异,也于理不合。
钟弥不知道怎么表达,有点愁容,磕巴着说:“那,那不要孩子,会不会……前两天,大伯母过来还说,就是说你已经到了要宝宝的年纪。”
沈弗峥问她:“这些声音能让你克服对生孩子的恐惧吗?”
钟弥头抵在他肩窝里,小幅度摇了摇。
不仅不能,反而让她更紧张,明明是从没考虑过的事情,现在突然觉得就在不远处了。
沈弗峥对爱缺乏感受力,也不习惯去感受,哪怕跟钟弥恋爱,他的需求也都是简单粗暴的,只需要她开开心心留在自己身边就好。
至于她爱不爱他,有多爱他?
他从没有去思考过。
他在感情里一直是个只要对症下药就很好满足的人,也很少去纠结,哪怕是她与前男友见面,他也没考虑、也没问过,如今钟弥心里是怎么看待前任的,是否还有欣赏,是否还剩美好回忆。
这些也都不重要。
他觉得不舒服了,也不会在钟弥身上找问题,只会简单粗暴让对方从钟弥的世界里消失。
对沈弗峥来说,爱是一种已知存在,不甚了解,却没感受过的东西。
可在这晚,在栖于夜色,毫无波澜的这一刻,他只是静静抱着她,身体里却似有一场山崩,石砾塌落,露出新一层的面貌。
就像一个习惯一饭一蔬的人,忽然意识到有一个人在试图给他提供满汉全席。
原来她这么喜欢他。
喜欢到可以为他动摇一件她本身很害怕的事情。
沈弗峥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如果有了孩子,我会很喜欢,因为这是我们弥弥生的宝宝,但不管有没有孩子,我都会很喜欢你,不用害怕。”
“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必须要成为母亲,弥弥可以只是弥弥。”
不晓得是不是生病的原因,还是人在夜里情绪格外敏感,听到最后一句话,她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手在被子底下,环过他的腰,将他紧紧抱住。
大多时候他都像趋利避害的成功商人,偶尔温情辩证,但有些时候,钟弥觉得,他读过的书、学过的道理,并没有在这十来年里消磨干净,二十岁清澈温柔的沈弗峥依然存在于他身体里。
每当她迷茫害怕,靠近他,他便会出现,抱抱她,摒弃三十岁沈弗峥所信奉的世俗道理,把仅剩的一点温热捧给她,叫她不要害怕。
钟弥那晚睡得很安心。
十二月初,下了初雪。
在认识沈弗峥的第三个冬天,钟弥挽着他的手臂去了昌平园听戏。
沈秉林把钟弥招来自己身边坐着,往年他身边这个位置都是沈弗峥坐,今年沈弗峥往旁边挪了一位,挨着钟弥另一侧。
台上粉墨登场,老爷子面色温和转头问钟弥,晓不晓得这唱的什么?
钟弥说《梅玉佩》,老爷子露了笑,说年纪大了,忘了钟弥家里就是开戏馆的,又说她很难得,现在年轻人懂戏的很少了。
就连沈四公子年年陪坐,也只听懂些皮毛,碍着礼数坐一坐,也不爱听这个。
钟弥说:“我外公最爱听这出戏。”
老爷子问:“你外公现在还爱听戏呢?”
“戏馆他不去了,太闹腾,他心脏不好,有时候吃完晚饭,他放老磁带听一听,外公说,玉娘有气节,历尽磨难,不忘真情,是很难得的。”
老爷子望着台上,一瞬目光深远了,不知想到什么,良久后,皮肤松弛的嘴角才从威肃里露出点笑,微微颔首,应声说:“是很难得的。”
钟弥看出老爷子并无什么话兴了,便没有继续再说话。
好几次见沈秉林,钟弥都是这样,只做到有问有答,不卑不亢。
对她来说,沈老爷子虽是外公的旧友,但因果错综,在这样一生云谲波诡的老人面前,她并不会因为对方的爱重,就感到放松。
更无多少亲切可言。
也初初能理解,很久很久以前,沈弗峥提及他的爷爷,情感复杂的原因。
家里开戏馆,从小耳濡目染懂点戏,但钟弥也不爱好这个,再好的名角花腔,无心欣赏也是白搭,她正感到无聊,椅子忽然被人往旁边拽了寸许。
她低头,看木椅扶柄上的那只手,骨节修长。
顺手臂往上去,看见沈弗峥的脸,钟弥立马往四周看看,因他们座位靠前,太引人注目,怕被人发现小动作。
沈弗峥似乎洞明她心中所想,又看她微微瞪眼的紧张样子,脸上好笑地逸出点弧:“又不是来上课,那么乖干什么?”
他手心一摊开,好几粒青白圆胖的开心果仁。
钟弥从他掌心拿去,一粒粒塞进自己嘴里嚼,小声说:“我第一次来,我哪知道要不要乖。”
她本来也不是真正骨子里温驯的,绷直腰板一动不动坐到现在,已经觉得有点酸累,借着打量四周的人,动了动脖子。
钟弥目光忽有定处,压低了声音问沈弗峥。
“那个,是不是就是那个差点要跟你在一块的孙小姐?”
沈弗峥今天穿了件圆领的白毛衣,宽松又衬得人很清爽,甚至有无形中削减年纪的作用,因钟弥进室内脱了外套,也是同色的毛衣裙打扮。
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小鱼就望过来,说他们亮眼登对,而且悄悄告诉钟弥,往年四哥过来都穿得很正式,像是抹不开,推不掉,来昌平园也只当一桩工作来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