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筷子,把浸过汤的无刺鱼肉垫在白米饭上,钟弥用筷子默默卷进嘴里嚼,他又放两片杏鲍菇,钟弥也吃掉。
他还要伸筷子。
钟弥终于忍无可忍:“可以了,你在填鸭吗?”
投喂欲已然得到满足,沈弗峥看看腕间的表,哄她再喝半碗汤,说:“你收拾一下,十分钟应该够吧,待会儿我送你去上学。”
钟弥面露离谱之色,放下碗,大声强调:“什么去上学!我是老师!”
他的抱歉毫无诚恳,话语淡淡,却极力展现诚心:“是,老师,钟老师,对不起。”
钟弥又气又想笑,赶着时间懒得再多计较。
她没从城南去上班过,坐上沈弗峥副驾驶,捡空补一个礼节性的淡妆,化妆那会儿就在担心,会不会遇上堵车。
大概是心诚则灵的“福报”,最后还真堵在路上。
上班这么久,不说兢兢业业,钟弥从没迟到过,总是提前到教室里等着家长送小朋友过来,有的家长送孩子匆忙,孩子一丢就走了,她还会帮着换舞蹈服。
钟弥觉得是开车人的缘故。
开车那人手搭在方向盘上,向她陈述事实:“就算是老林来开,也不可能在前后堵车的情况下飞起来。”
还好没有堵很久,担心迟到,她在车上就给同事发信息叫她帮忙先去教室照看。
最后一脚刹车赶在三点前。
但钟弥不让沈弗峥把车停正门楼下。
之前隔壁教民族乐器的女老师下班被一辆卡宴接了几回,传到钟弥所在舞蹈班的八卦就已经离谱到母凭子贵这种离谱程度。
这辆碧玺绿的添越往门口高调一停,B字车标,吊打卡宴,从现在到下半年,她估计都得承包这栋教辅楼里当茶余饭后的女主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钟弥火急火燎下车,丢三落四。
沈弗峥在敞开的车门里,老父亲一样操心地喊她:“钟老师,水壶没拿。”
钟弥跑回来拿水壶。
刚走两步,那道带着一点低哑,能做电台主播的悦耳男声又喊她:“钟老师,外套,下车都不觉得冷?”
钟弥再返回,他从后座捞来羊羔绒的外套,贴心将袖口拎好,正对着车门,钟弥弯身进去伸胳膊套上袖子。
她以为总算大功告成,还有五分钟给她飞奔上楼,绰绰有余。
“钟老师。”
钟弥真的要发火了,尤其这人气定神闲,脸上还带着好看的笑。
“还有什么啊?”
“我。”
钟弥屏一口气,分出三十秒,跪进副驾的棕色座椅上,身子前倾,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犹嫌不够,含怨带恨,不打招呼地在他下颌角咬了一口,也不管沈老板接下来有没有行程,能不能脸上顶着一个牙印见人。
咬完就想溜,沈弗峥一把掐住她下巴,气不成气,笑不像笑:“小猫变小狗了,还咬人?”
钟弥还鼓着嘴,打一下他的手臂,但那点力,痛都不痛,他也没松。
“我要迟到了——唔。”
末了声音被吻住,他比她温柔得多,亲完说:“下班去我那里,我让老林来接你。”
钟弥挣开他,车门摔得潇洒。
“不去!除非你自己来接,我才不在你家里等着你回来呢。”
京市的春,多风,常有沙尘,空气也总是灰浊,那些古诗词里千百年写尽的柔风细雨,桃红柳绿仿佛和这个城市从不相干。
那天钟弥的背影,裙角与长发飘飘,很有几分行于春风的诗情画意。
隔挡风玻璃,沈弗峥看着她即将在转角消失,似乎知道他没将车开走,在目送,她还朝后挥了一下手。
他笑了声,收回目光,侧过脸,在车镜里照过自己下颌的印记。
还挺深的。
整个四月京市都没什么好天,下雨泛阴冷,暖风起沙尘,而且沈弗峥很忙,有半个月都在城南办公,应酬也多。
他叫钟弥过来住,她说这房子太大,没烟火气,总是不情不愿,他问她不喜欢哪儿,她一时讲不上来,就说总之不喜欢。
钟弥生日那天,客厅里杵着好几个设计师,一看设计师的衣着打扮,就知道擅长什么风格的都有。
“不喜欢哪儿,让人都改了。”
钟弥故意说:“那要是我连房顶都不喜欢呢?”
沈老板想都没想,手一抬:“掀了。”
他拉着钟弥的手,哄着,“你不喜欢就掀了,成不成?”
钟弥这才答应过来陪他住几天。
那阵子办公应酬事情一桩接一件,又多又杂,沈弗峥忙得几乎抽不开身,就差把一天拆成两天用,一半投入工作,一半忙着跟钟弥换姿势睡觉。
那也是他办公效率最高的一段时间,越忙越是要将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挤着时间跟钟弥见面,能一起吃饭就一起吃饭,没工夫碗筷相交,就直接脱衣服床上相见。
以前谈过恋爱,那时候二十岁左右应该更年轻气盛一些,可能是对象不同,彼此都虚伪利己的话,虽然方便理解,但好像很难做到身心交付。
他对热恋期没体验,也没概念,甚至不晓得这种荒唐的东西居然可以在他身上存在。
是有一天,他坐在兴趣班教室外的塑料长椅上等钟弥下班,等了很久很久,才忽然想明白,原来他每天都想见她,是因为在跟人热恋。
那天应酬到下午,手上忙了许久的项目终于结束,宾主尽欢后,盛澎邀人开泳池趴续第二摊庆祝,沈弗峥没去,他一贯对这种热闹不太感兴趣。
喝了酒,他叫老林开车。
钟弥上班的地方在一个不大热闹的小广场,旁边的写字楼因逢周末白领们休假,看起来有点清冷,附近就有一个商业广场,衬得这边的地理位置就不算好了。
楼下一排餐饮底商看着就萧条,五家有三家玻璃门上贴着转让单子。
之前都是在车里等人,这栋楼,沈弗峥还是第一次进来。
绕一圈路,才找到上楼的电梯。
八楼一排都是补课机构,从小语种到各色乐器,大同小异的双扇玻璃门,里头前台的灯光都明亮,衬得走廊巴掌大的小顶灯欠费一样昏暗。
他一贯都是气定神闲的,即使喝酒,也从没有醉到不清醒过,所以他确定自己是对钟弥不够上心,居然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上班的舞蹈机构叫什么名字。
但也好找,甚至都不用他逛完一整圈比较,就有一个从卫生间出来的女老师主动问:“先生找人吗?”
被人领着,顺利找到地方,他给钟弥打了一通电话,没人接,也就算了。
算算时间,她现在应该在上课。
于是干坐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发去一条短信,告诉她,他在机构外的走廊长椅处等她。
那会儿是下午四点多,他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旁边一家教的是民族乐器,里头传来曲不成调的乐器声音,外墙上三张硕大广告板,带照片写着师资介绍,他无聊到一行行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