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房间门打开的声音,听得出开门的人已经很小心了, 但罗浮家这破木门,稍微一推就跟块威化似的发脆,咔呲咔呲直响。
他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赵西屿没回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反而是走出门的人走到了他的身旁和他并排站着,丝毫没顾忌他抽着的劣质香烟有多呛人。
“怎么着,起夜找不到洗手间啊?”
站在他身旁的林茜茜克制的轻咳了两声, 还没开口说话,赵西屿就往旁边跨了两步, 离她远了一些。
林茜茜背着手向着他靠了过去。
赵西屿吐烟的动作一顿, 向着旁边又挪了一步。
林茜茜向着他再挪一步。
赵西屿已经退到了墙边, 退无可退。她赢了。
他咬了下干燥的下嘴唇,把烟掐灭扔进了一边脏兮兮的垃圾桶。
“有事儿就说,别给我来这套。”
林茜茜笑了一声,在赵西屿看过来的瞬间,轻声道:“对不起。”
赵西屿僵了一下,拿眼睛瞥她:“你哪儿对不起我,能具体描述一下吗?”
“描述不出来。可能是因为哪儿都对不起你吧。”她说着,把身后背着的手拿了出来,手上是罗浮家的小医药箱。
“手拿出来。”
赵西屿不耐烦地咋舌:“我又没受伤。”
林茜茜没说话,只是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赵西屿看着外面的雨没说话,她就一直固执的举着手,许久之后,赵西屿终于呼出一口气,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转开了脸。
“……真没事。”
手肘上一小片擦伤并不显眼,林茜茜拉着他回到行军床上坐下,然后蹲低了,开始替他处理伤口。
赵西屿低眼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和发顶的漩儿,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克制又克制,也只是把另一只手放到嘴边张嘴咬住。
林茜茜没抬头,却好像什么都看到了似的:“你笑什么,不疼吗?”
赵西屿神经质的行为被看破,却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夜晚太冷,他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其实我笑什么,你应该特别清楚才对啊。这种事你做了这么多年,看起来还真是熟练。”
林茜茜什么话都没说,赵西屿沉默了一会儿,自己说道:“高一那年我跟高二的打架,我被那帮孙子阴了,你平时其实挺怕我的,结果还是替我打了120。”
林茜茜点头:“不打能怎么办,不打的话你现在估计已经残废了。”
赵西屿咂嘴,继续陈述道:“高二那年的运动会,跑道上不知道谁扔了香蕉皮进来,我摔得跟个傻子似的,只有你敢跑过来扶我去医务室。”
“你骂街骂得跟要杀人全家似的,除了我谁敢碰你。”
“还有高三那年,校花陈兮兮有了男朋友,我半夜翻墙出去喝酒。你一个三好学生,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那两根断了的栏杆里钻出来找我的。”
“都高三了,我不找你难道让你喝醉了回来,接着站到旗台上被留校察看?”
“所以我说你就是圣母。我为别的女人买醉,有你什么事儿啊。”
赵西屿说话口无遮拦,低着头的林茜茜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也没理他,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赵西屿:“我前两天在电视上看到了陈兮兮,她果然成了个明星。新闻里说她现在还单身,你应该有很大的机会一偿心愿。”
赵西屿脸上的笑容淡了。
半天,他才张嘴吐出两个字。
“扯淡。”
林茜茜摇摇头:“你这个脾气,这辈子大概是改不了了。”
赵西屿低眸看着她的脸,长长的睫毛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像是小小的扇子,她每轻轻的眨动一次眼睛,这把扇子都在他的心上留下战栗。
“反正你忍得了。”
“你又知道我忍得了?”
“我逃学你帮我圆谎,我打架你帮我包扎,我带着你这个乖乖女翘课,你跟着我去泡酒吧。我把别人写给你的情书撕了,我在你身后的座位整天看血淋淋的书研究整容,这些你不是都忍下来了吗?”
赵西屿说完,像是自己都有些意外。
“够能忍的啊,林茜茜。你不会是忍者神龟吧。”
林茜茜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手下猛地一使劲。赵西屿倒抽一口凉气,一句川城著名脏话都到嘴边了,硬是又咽了回去。
林茜茜收拾好药箱站了起来,比坐着的赵西屿高了一大截。她低头看着他疼得甩手的样子,半天,低声道:“赵西屿,今天真的对不起。”
赵西屿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道:“没事。”
林茜茜又道:“赵一倩可能得死在今天了。”
“……什么意思?”
“我的项链在时逢生身上,而他被警察带走,搜身是免不了的。”
赵西屿一下子抬起头来,眉头紧皱的盯着她。他在一瞬间已经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林茜茜放下药箱,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两个人胳膊挨着胳膊。
空气里的烟草味道淡淡的,院子里的雨声也轻轻的,只有罗浮的打呼声,忽高忽低,此起彼伏,像隔山打牛似的。
处于绝望与紧张之中的林茜茜眼睛有些酸,她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拿胳膊捅了捅赵西屿,于是赵西屿骂了句脏话,也笑出了声。
“妈的。”他心情沉重得不行,还要看似一脸不在乎的补充道,“别啊,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这事儿我真不想做第二次了。”
********
天亮了。
案发现场拉起了警戒线,痕检科的人各忙各的,警察分头走访周边住户。
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的记者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赵信然好几次试图离开包围圈去找秦出问问情况,硬是没能挤出去。
偏偏上头还打了个电话过来,让他把记者应付好,别让他们逮着机会乱写,损害人民警察光辉形象。
赵信然哪儿懂这个,被一个记者几句话套路过去就忍不住要说出脏话来,幸好徐溶溶一个电话正好打了过来,他一摆手,赶紧让其他同事过来顶住,自己躲到一边接电话去了。
“喂小徐,怎么了?”
徐溶溶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信然催了一句,她终于有些迟疑的开口道:“赵队,你回局里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小吴拎着袋包子小步跑了过来,赵信然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到一边去。
“电话里说不行吗?”
“不行。”徐溶溶又停顿了一下,“老秦在吗?”
“熬了一夜,还在跟孩子们一起搜证。我帮你叫他?”
“不用了。”徐溶溶认真道,“赵队,你一个人,不要叫老秦,现在就回来。”
********
时逢生坐在讯问室里,面前放着一杯白开水。
开水是年轻的小警员新倒的,袅袅热气升腾而起,很快时逢生的眼睛上就结起了淡淡的白雾,再也看不清他眼睛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