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漠然眸子,一字一句道:“我并不是因为同情才给你的药,若我这样说,你会愿意用药吗?”
沈寂略一蹙眉,忽然像是嘲讽般冷冷道:“大小姐可真了解我。”
谢青芙只觉得心中仿佛被什么敲了一下,手上的药几乎要拿不住。她匆匆的退了一步,然后仓皇的换上自然表情:“你从前就在谢家,我自然……了解你。”
说罢将那药瓶递了过去,沈寂冷冷看着她有些颤抖的手,并未伸手去接。直到谢青芙坚持不住几乎想放弃回去的时候,他才伸出手来,手指修长的手握住药瓶,顺带着擦过她的手指,肌肤相触间她再次用力的颤了颤。
“一日一次,一次一丸,化水服下。”
谢青芙说罢,有些仓皇失措的快步走出了渡水院。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后背上,但她却片刻也没有停留。她没有勇气回过身,对上他的眼睛,那样会让她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夜幕很快降临,因为天气实在寒冷,谢榛取消了谢红药的接风宴,将晚饭像平常一样设在了饭厅。
只是饭桌上的菜肴相比平常,的确要丰盛上一些。除去平时一定会有的荤素与鲜汤外,竟还多上了几道鲜蔬,那是谢红药的丫鬟告知厨房,谢红药最喜爱的几道菜。饭后又多上了几盘鲜果,那是谢红药从静安寺带回来的。
饭后,丫鬟上了漱口茶,谢榛漱了口,又端起早已备好的上好龙井,喝了一口。
“周家二公子的邀约,我已派人去回应了。约在明日。”
谢青芙也端了茶,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了谢红药的身上。却见谢红药表情自然,微微颔首。谢榛继续道:“你们是我的女儿,生来便应该比其他人聪明一些。一个聪明的人与一个愚钝的人相比,愚钝的人总是抱怨上天不公,聪明的人却懂得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我想明天外出游湖,你们都懂得该怎么去做。”
谢红药微微勾唇,清秀动人的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她只是低眸颔首,一派温顺模样:“女儿知道。”
谢青芙望着她毫不反抗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有着一团火,烧得她十分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谢榛一直盯着她,目光冷深。微微握紧手指以后,谢青芙亦是点头:“我……明白。”
谢榛颔首,眉目间的阴冷散去。
他又饮了一口茶,忽然道:“今日下午,你去过渡水院?”
☆、第8章 雪白·(八)
谢青芙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没有自由,因为无论她去哪里,谢榛总是会派人跟着她,直到她长到十四岁那年,亲自向谢榛要求自由。
那时谢榛正在算账,十分自然道:“也罢。从今日开始,你不会再看到有人跟着你了。”
此后,谢青芙便真的没有再看到过有人跟着她。她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只要不贸然出府,从来不会有人拦住她。所以那时的谢青芙并不明白“你不会再看到”的真正意思,直到此刻,听到谢榛的话,她才将多年前听到过的这句怪异的话想通。
“今日下午,你去过渡水院?”
原来……她只是去了一趟渡水院,都有人向他报告么?那么周家赔礼宴的那天,她的一举一动是不是也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谢青芙觉得心中发冷,只能握紧手上的茶杯,强装镇定道:“是。”
谢榛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而后放下茶杯站起身来,与等在外边的丫鬟一同离开了。
他竟然并未追问她缘由,反而让她更觉得骨中生冷,仿佛他只要看上一眼她的眼睛,便能将她的心思都猜透了一般。
谢红药也站了起来,将一只锦囊递给谢青芙:“青芙姐姐,我为你求的平安符。”停了一停,微微笑容无懈可击,“若不放心,也不必随身携带,收下就好,多少是我的心意。”
谢青芙接过那锦囊来,轻轻地攥在手中:“爹已经同你说了吗?他想……”
谢红药道:“他想什么我并不在意,但这件事情,是我也想的。”说着抬起手,手指从簪在自己发间一枚发簪上轻轻拂过,“静安寺那种地方,我再也不想回去了。那里的和尚每日喝酒吃肉,与官兵一起淫.辱妇人,若非我得了住持爱护,恐怕这一生都再也回不来了。”
谢青芙张了张嘴,还未开口,谢红药便摇头轻笑:“静安寺每一年的冬天,都冷得让人心中发寒。我只是想回家,抑或是,回能被称之为家的任意一个地方。”说罢提步走出了饭厅,只留谢青芙一个人站在原地,握着那枚平安符呆怔半天。
屋外起风了,天气一日比一日的凉了起来。
第二日却是出了太阳,尽管蔫蔫的没有什么力气,阳光也是有气无力的不温不火,但整个谢府的丫鬟和家仆都活泛了几分。
谢青芙站在门口,贴身穿了短衫,再穿上一件素青色的裙子,外边又披了件厚厚的披风,整个人都臃肿了许多。谢红药却为了看起来大方美观,并未披披风,只在上身贴身多穿了一件短衫,外面便是藕荷色裙子,冻得白皙的脸上都起了微微的红晕,整个人仿佛开在池潭中央的一朵荷花,宁静秀美。
谢青芙向半绿略一皱眉,半绿便跑回去,取了她的汤婆子来给谢红药。
谢红药望着那个汤婆子,却但笑不语,并不接过,任由自己的手指冻得微微发红。直到周家派来的马车停在谢府门前,马儿抬起马蹄踏在地上,鼻孔里喷出粗气。车帘掀开,周巽那张总是温和微笑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
“谢小姐,谢二小姐。”
谢青芙与谢红药略一颔首,周巽便令人引着两人去了另一辆马车。
上了车,车内温暖如春,点着熏香,十分舒适。谢青芙正在心中想着周巽果然是个考虑周全的人,车帘很快的又被掀开了。
一名双髻丫鬟钻进车内,低着头将一件深蓝披风递到了谢红药面前:“谢二小姐,少爷命我送这件披风给您,另外转告您,他并不认为您多穿一件衣服是不尊敬,所以请您务必保重自己的身体。”
谢青芙一怔,却见那件深蓝披风有些眼熟,竟是周巽方才还穿在身上那一件。她看向谢红药,谢红药以手掩唇轻咳两声,微微笑道:“多谢。”说罢从袖间取出一粒珍珠,递到了那丫鬟手里,“怎么称呼姐姐?”
那丫鬟也不扭捏,接了珍珠,收到怀中道:“受不起谢二小姐一声姐姐,唤我朱雪便罢。”
“请朱雪姐姐替红药转告周少爷,披风十分舒适,红药记在心里了。”
“这是自然。”
朱雪放下车帘出去了,车内又恢复了平静。谢红药将那件深蓝披风摊开,而后替自己披上,披好后一面整理上面的褶皱,一面对谢青芙道:“青芙姐姐,你怎的这样看着我?”
谢青芙仍旧有些呆怔,但却已反应过来,只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