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良宵(122)
只觉她幼稚和狭隘,亲手养大的孩子,这样时不时地让她不开心,有什么好处吗?
还是她看着别人不开心,才能找到存在感?
想到这里,林间一连串悦耳的鸟啼使她回过神,梁见舒也跟着抬头去看。
凌挽苏目光追在她的脸上,她的父母,竟有一个是自杀。
为什么?
九岁的梁见舒失去唯一的依靠,不得不寄人篱下时,她是怎么度过那段时间的呢?
看似坚不可摧的漠然外表,是为了藏多少沉痛。
梁见舒抬眼看着树,阳光被叶网兜住,降落不到她的眉眼上,她因此看不清一切。看清的,是噩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片段和她自己惊恐的脸。
她只好闭上眼睛,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却未曾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她像被抽干所有力气,眩晕之下,窒息感,恶心感从咽喉漫上来,她睁开眼,看见的却是黑暗,她彷佛失明一般。
终于支撑不住,她垂下了头,两手撑在长椅上,艰难地呼吸着。
凌挽苏看出她越来越不对劲,似乎不只是心里难过,身体也很不舒服,慌了神去轻拍她的背:“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被人触碰身体的感觉,梁见舒一直不喜欢,凌挽苏的存在是个例外。
但现在她没余力思考身畔是谁,她抑制不住反感,冷声道:“别碰我。”
不可思议地顿了顿,凌挽苏贴在她背上的掌心蓦地抬开,缓缓收回手,低声道:“对不起。”
她的道歉让梁见舒清醒了片刻,明白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堵危墙,再这么同凌挽苏待下去,只会砸着她。
“抱歉。”
她话说得很艰难,呼吸沉重:“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她太反常了,凌挽苏哪敢在这个时候让她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你,你让我在这陪陪你吧。我不说话了,也不动你。”
梁见舒顿时语气不耐烦:“可我不想看见你。”
被狠狠推开,凌挽苏终于明白了,梁见舒在排斥她。
她想,梁见舒时不时恨自己今天听见了她的秘密,让她被当众剥开。
她藏得那般严密,一个字也没透露过,连提父母都很少,却被戴凤说闲话般分享了出来。
而自己偏偏是那个听众。
梁见舒连带着讨厌她了是不是。
无论再怎么心疼、担心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凌挽苏都没办法再赖着不走了。
她站起来:“我可以离开,但请你注意身体,如果不舒服就立刻给我打电话,不要强撑。”
说完她忽然想起,“要我打电话喊元青过来吗?”
“要。”
梁见舒低垂着头,毫不犹豫的一声“要”让凌挽苏周身彻底冷了下来。
六月的阳光酷似十二月。
良久以后,凌挽苏打完电话离开了。
梁见舒如释重负,从包里找到手机,打给齐医生:“我现在不太好。”
-
铜铃响起。
凌挽苏进了书店,径直到休息室。
她疲惫地坐进太师椅里,仰头看向天花板。
屋子被装修成古书房,除了仿古家具,笔墨纸砚应有尽有,也没人去碰。
她忽然在房内一角看见一幅新裱起来的字。
顾甄带着自己的手稿跟进来,在她的扶手上一坐:“有烦心事,说说?”
“说不了。”
“都是秘密?”
“都是别人的隐私,不好说给你听。但我很痛苦,沉重又没人分享。”
梁真的身世,梁见舒的父母,戴凤的莫名其妙,竟没有一个人简单,没有一件事是鸡毛蒜皮,让她可以跟朋友聊上几句。
顾甄笑了:“早说了梁家秘密多,你知道的越多,就越烦恼吧。”
迎上凌挽苏的目光,她好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猜的啊。除了梁见舒那边,还有什么事能把你愁得连说都说不出口。”
凌家家庭结构最简单,祖父祖母死得早,外公外婆孩子少,统共也没几件事,顾甄都清清楚楚。
凌挽苏叹气:“我想陪她一起承受,但她什么都不告诉我,也不喜欢我知道。”
顾甄点醒她:“她也许是为了你好。你又不能感同身受,告诉你,你除了难过一场,对她有什么好处?说不定她还要反过来安慰你。”
“好像也是。”比如今天这事吧,二三十年前发生的,安慰也轮不到她安慰。
只会让自己难受,梁见舒再次难受罢了。
顾甄将她身子扶正,“别唉声叹气了,走,去吃饭。火锅吧,好久没一起去了。”
凌挽苏抬手,指向那幅字,“字很好看,谁写的。”
顾甄一下子噤声。
凌挽苏便知道答案了,“我真服了你。”
“那都是之前的事了,人家进来休息,顺手写了一幅。我看字不错,挂起来怎么了?”
顾甄说:“这是文人间的雅趣,你懂吗你?”
“我不懂,我现在也不想懂。”反正她现在别再让梁真进来写字就行了。
吃饭期间她给梁见舒发了几条消息,梁见舒都没回复,等她吃完才收到一条:[我没事,不必担心。今晚不回去了,想自己待上两天。]
凌挽苏今天的委屈达到了峰值:[为什么?你不想看到我了吗?]
[情绪不好,不方便与你相处。请你理解。]
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她委屈还没下去,火又上来,也不想回了。
凌挽苏睡前给元青打了个电话:“元助理,你过去时,梁总的状态有没有好点。”
“您放心,梁总没事,就是心情不好不想跟人说话。我后来送她回家了,她独自休息就好,明天应该也不去公司了。”
“好的,那麻烦你多费心。”
听说梁见舒不去上班,凌挽苏反而好过一些,这起码证明梁见舒所有人都不想见,不仅是不想见她。
但又更担心了,她从来没见过梁见舒回无故不去上班。
戴凤那寥寥几句话,会让她这么难受吗?
睡到半夜,凌挽苏被电话声音吵醒。她在半梦半醒中,仍能反应过来多半是梁见舒打的,睁眼一看,也果然是。
接起电话就问:“需要我过去吗?”
那边声音轻轻的,“不用,我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做噩梦了是不是?”
凌挽苏从前不知道梁见舒的噩梦都关于什么,现在似乎知道了,的确是一辈子摆脱不去的痛楚。
梁见舒不想跟她聊太多,“挽苏,你睡吧,我过会来挂电话。”
凌挽苏懒懒地说:“被你听到我打呼噜怎么办?”
梁见舒笑了下:“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打呼噜。”
听见她笑,凌挽苏才放心,手机放在枕头上,重新睡了过去。
原以为梁见舒还需要几天,不料第二天下班回家,梁见舒已经在家了。
看见满桌子的菜,凌挽苏随口瞎问:“你做的?”
怎么可能呢。
梁见舒也如实说:“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