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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咪森林
作者:海地
周泱泱和林小猫
我叫周泱泱。
名字是祖父起的。
“泱泱大国的泱泱。”祖父笑吟吟地说。
“哦哦,无所谓,祸国殃民的殃也没关系……爹,你几时给我钱?我要去订机票,不然赶不上画展了……”这是我那二世祖的爹爹,说这话的时候妈妈身上麻药药效还没褪尽,他已经盘算着赶紧回欧洲继续他的“艺术家”生涯。
艺术家?!哈!
说穿了不过是个街头写生卖艺的画匠――不,连画匠都不算,我亲爱的爹爹在我初懂人事之前之后乃至我成年其实都是个混混。
先对家里混吃混喝混伸手。
等祖父实在灰了心不肯再填他那个无底洞,爹爹索性名正言顺开始混江湖。
――对于这一点我也不得不服气。
爹爹生得英俊帅气也就罢了,难得是会玩,会哄女人开心,噢不不,这个人简直五项全能,不仅仅讨女人欢心,男女老少完全通吃――和他接触几乎没有不喜欢周家祺的。谁都知道周家祺是出了名的花样百出、疏爽大方,待谁都是一片“真心”,只要吆喝一声,甚至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所以人人都爱周家祺。
于是周家祺在欧洲混得如鱼得水,高兴了就去蒙马特高地摆个地摊画两天肖像,赚的钱大约只够泡两个钟点的夜店,不然就和一帮子车友飚黑车赌暗庄,有时跑到南非待两个月,说是为某地理杂志拍一辑照片做几个专题赚稿费,实在穷得没办法了还能在红磨房对面的pub敲架子鼓弹贝司,居然也有大批的女客户悄悄在他仔裤后兜里塞小费。
祖父的一片拳拳望儿成龙之心在爹爹一次次飚车骨折的坏消息或者背黑债打电话回来告急中逐渐消磨殆尽。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祖父摇头,尤其面对如花似玉的儿媳和她怀中粉妆玉琢般的婴儿,更是面露愧色。
所以当母亲后来也出轨时,祖父并无太多责备的话,只说让爹爹回来二人速速离婚各奔前程,只有在爹爹妈妈为了我的归属权争论不休时才真正拍案大怒。
“泱泱是我们周家子孙,谁也不跟!不去法兰西,也不去美利坚!就留在这里!留在周家!”
那时候我十岁,已经十足小大人,也不说话,静静走到祖父身边,伸手紧紧握住祖父骨肉支离的嶙峋大手,冷冷看住面前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大人。
“你们都走。机票钱我出。”祖父下了逐客令。
从此我再也不曾见过自己的这双父母,若非那些越洋信件和礼物,我和一般失去双亲的孤儿也无甚不同。
啊不,我当然不是孤儿,我有世上最好的祖父。
祖父待我如珠如宝,呵护有加。
然而这并不妨碍我成为一个问题儿童。还几乎沦为不良少女。
祖父从来不曾放弃我。
“我们泱泱本质是个好孩子,她当然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在我闯祸后,祖父一次一次这么对老师校长解释,然后为我转了一间又一间学校。
他甚至从来不曾骂过我,更遑论打我。
“唉,泱泱。泱泱。”
最难过的时候,祖父这样一遍一遍唤我的名字,在我睡着后。
其实我没睡着,我用力阖起眼睛,假装呼吸亭匀,感受祖父微微战栗的指尖轻轻抚过额角的鬓发。
我心里也好生难过。
真的。
可是我就是忍不住要闯祸,一次又一次,对那些目光鄙薄言辞挑衅的脸孔毫不犹豫挥出拳头,完全不顾忌自己纤瘦的女孩身形,完全无视对方是高大健壮的男孩。
直到那次,我抡起椅子敲碎玻璃,然后抓起那片玻璃将尖锐的那端插入那个高年级男生的腹中,祖父终于在我面前扬起了巴掌。
我一横心用力挺直背脊瞪大眼睛等着那一掌落下。
可是,出乎意料,“啪”一声脆响,那一掌落在祖父自己脸上。
“是我周景年不好,不会教孩子,教坏一个又一个,是我的错!我的错!”
“啪”,“啪”,“啪”……
我震惊。
等反应过来扑过去要拽住祖父的手,却被他屡屡推开。
看着祖父渐渐发红的脸颊,我“扑通”跪倒,依旧一个字也不肯说,上齿却已咬破下唇。
“泱泱。泱泱。答应我,做个好孩子。”
祖父伸手揽我入怀,老泪纵横。
我慢慢地、用力地点头。
“泱泱,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闯祸,你只是受不了别人说你妈妈的坏话,你只是希望你爹爹妈妈能够回来看看你。”
我的眼泪终于落下。
可是,爹爹和妈妈远在他乡,他们始终不曾回来。
我收起青春期所有的愤怒和躁动,成为一个好孩子,好学生。
始终没有朋友。
孤单,骄傲,聪慧惊人。
初中、高中各跳一级,十七岁那年考上大学,拿到通知书的那天祖父病倒,送进医院方知已是癌症末期,我申请休学,半年多后祖父与世长辞,钟律师说祖父将一切都留给我,包括所有现金存款物业和家里早年变卖许多尚存不少的古董瓷器,只要我点头,钟律师会着人联络香港拍卖行代为拍卖处理,所得款项直接存入我的户头。
钟律师与周家是世交,祖父说我可以信赖他,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帮忙。
我点头。
听说爹爹和妈妈都曾找钟律师问我是否愿意随他们出国。
我冷笑着摇头。
钟律师同情而婉转地说,“泱泱,至少你妈妈现在境况不错,她先生我接触过,是个老好人,表示愿意照顾你,而你也还未成年……”
我打断他,“我的监护人难道不是你么?而且半年以后我就十八岁成年了,不会拖累你太久。”
钟律师并不生气,只叹口气点点头,“好吧,我明白了。”
他温和地看看我,“泱泱,你知道你不会拖累任何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一向喜欢你。”
喜欢我,哈哈哈。
爹爹也说过喜欢我。
妈妈也说过喜欢我。
即便他们分手了还竞相给我汇来礼物,因为他们“喜欢我”。
可是,这么“喜欢我”的亲爹亲妈,近八年来一次也不曾来看过我。
就算我差点没杀了人进去少年管教所,他们也不曾过问一声。
喜欢我!
我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窗外的院落里牡丹开得正旺。
今年的春天来的早,那是祖父亲手植下的姚黄,人去花犹在,看着格外伤心。
“泱泱大国的泱泱。”
祖父说。
“祸国殃民也没关系。”
爹爹说。
“囡囡最可爱,是妈妈的心肝宝贝,是妈妈的最爱。”
妈妈说。
可是,大家都离开我。
我只是一只流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