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雷耍宝怪叫,挤眉弄眼冲着我直努嘴,一面两手不停在同伴肩头到处拍,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捣甚么鬼。
而杨萧边上的荣新月一言不发,颇有点赌气的样子。
“嗨,你的小男友来了。”不等我作出反应,钟诺言已经微笑着抬了抬下巴。
我只好笑嘻嘻白他一眼,故意满不在乎地扬起手臂打个响指,大笑着招呼,“嘿,帅哥!”
大家益发起哄。
钟诺言低低笑了,倒也不带嘲讽意味,但怎么看都像那种大人包容调皮淘气的孩子那样宠溺而又毫不在意的笑。
我顿觉不爽,所以对他临走前叮嘱的回复钟律师答应饭局一事只凉凉地“哼”了一声。
不过这样一来,原先一直担心的再与杨萧见面时会出现的尴尬状况也不曾发生,在众人并无恶意的戏谑玩笑中,大家很快混得溜熟。
然后我知道了罗襄北。
罗襄北。
该怎么形容这个人呢?
他和荣新月同属军人子弟,两家住一个大院,两个孩子一般年纪一起玩乐学习一起长大,称得上青梅竹马。
所以荣新月决定报考本市的戏剧学院后,罗襄北也随之报考了本市另一所综合大学。
很明显,罗襄北喜欢荣新月,至于荣新月对此的态度,显然不是罗所期冀的。
于是,罗襄北只得无可奈何沦为荣新月生命中“蓝颜知己”的角色。
其实“蓝颜知己”这个头衔也是戏剧学院那帮促狭鬼捉弄他而硬编派的。
莫说罗襄北本人心不甘情不愿,就是荣新月也并不认同,只是懒得罗嗦又乐得以此划清同罗之间的界限,顺势拿来作为令对方死心的挡箭牌而已。
当然,这些信息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而在当时,第一印象中的罗襄北苍白而模糊,相比那群戏剧学院精力充沛活泼俏皮的同龄人,他不起眼的简直就像个苍白模糊的影子。
事后我用力回想,依稀找回些许记忆碎片。
已经不记得是谁向我介绍罗襄北,因为需要介绍的新朋友太多,然而唯一印象深刻的瞬间也就是初见罗襄北的一刹那。
一个清瘦的近似羸弱的男孩子仿佛巨浪尖上失去控制的轻舟,被人蓦地一下推到人群前沿,几乎惊惶失措地伸出双手,小声迅速地说,“嗯,你好……”
我当时一定显得有些吃惊。
握手?
哈哈哈,多么规矩而老土的招呼方式,我不记得自己曾经与人握过手。
可是这个叫做罗襄北的男孩惊惶伸手的动作和渐渐尴尬畏羞的表情打动了我――呃,我是说,他在那个时候看上去很像那种流离失所的弱小动物――我温和地笑,也伸出手。
“嗨,我是周泱泱。”
“啊,那个,我,我是罗襄北……”
他的掌心凉而汗湿,那种粘腻的感觉令人直觉地想要甩开。
可是我没有,因为我注意到他苍白的脸颊在周围掺和了吃吃笑声的“罗襄北是新月的铁杆蓝颜知己”的话声中泛起难堪的酡红色。
我想我大概是同情他,而这种同情在此后的接触与相处中一直延续下来。
除此之外,我再也不记得初见罗襄北时的细节,慢慢混熟了才发现这个貌似柔弱的男孩也不乏优点。
譬如说精于摄影。
譬如说狂热地爱好鸟类研究,对于全世界9000多种鸟类的分布、特性、行为等等都如数家珍,不厌其烦地根据季节和地区安排调整想象中的观鸟计划。
他曾经羞涩地透露自己最伟大的梦想――成为一名出色的职业鸟类摄影师,希望足迹踏遍全球但凡有飞鸟踪迹的地方。
――让我猜,这其实是个含蓄的说法,前提应该还要包括带上荣新月。
虽然在个性上有些懦弱,但他同时也流露出极为温柔体贴的细腻脾性。
“是不是一定要个性温柔细腻才可以当那甚么甚么的‘蓝颜知己’啊?”我后来去问林小猫,后者老实不客气地大声嘲笑我的“低情商”。
“嘿,笨蛋周泱泱,也只有你才相信这种鬼话!”
“这就好算知己?也太便宜了吧!”她敲我的头,摇头晃脑地说,“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士为知己者死,懂不懂?嗄?”
我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翻白眼,“喂喂,我又不是文盲,三岁小孩都知道啊!”
“所以喽,当知己仅次于做情侣,一定要有感情基础,要惺惺相惜,要相逢恨晚,要两肋插刀,要久旱逢甘露,要……”
“铐!要不要洞房花烛啊!”
“嘻嘻,也就不要洞房花烛而已。”
林小猫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然有些怔忡。
“其实我觉得,许多时候宁可当知己,到更胜过做情侣呢……多么好!彼此投机默契,彼此了解欣赏,因为不是情侣,可以保有恰当的距离,也因此更加增添美感……欢乐可以共享,痛苦可以分担,不是出于责任,完全基于信任,没有压力,没有负担……多么好……他就像一个自己的温暖镜像,除非你主动放弃,否则永远也不必担心失去他……”
我不禁脱口而出,“是杨萧么?”
“嗯?”
“小猫,杨萧算不算你的蓝颜知己呢?”
林小猫微微一怔,半晌才轻轻一笑。
“也许是吧,”她说,“或者说我希望是。”
我望着她清丽皎洁的脸庞,心口掠过一道隐隐的疼痛。
林小猫明明在笑,还笑得那般坦然自若。
可是为甚么,我分明体味到她笑颜背后的悲伤。
宛如溪流,汩汩不息。
十月份的最后一天。
阴天。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对我,却有点不平常。
今天,是我的生日。
也是爹爹和妈妈离婚的前一天。
每个人都有生日,这一点也不奇怪。
而在这样仓促草率的年代,离婚的夫妇每天数以万计,也不算稀奇。
况且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再大的怨恨和不解也该如风中烟云,缓缓散尽。
然而,我知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每年的这一天,对我是何等的不寻常。
为甚么人人都习惯,因此也要求我习惯?
不不,我不要!
我痛恨这一天。
就如同痛恨在这一天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爹爹和妈妈。
即便爹爹已经死去,妈妈早已远走他乡。
我也绝不原谅!
我并不打算接受钟律师的好意,去赴甚么生日聚餐。
有些人就是这样。
自以为是,一厢情愿认为他们是好意,怀有一颗上帝般的悲悯之心,总想分出些许自己的福泽甘露来抚慰那些贫瘠的灵魂,却全然不顾对方是否愿意接受。
呵是,他们当然是好意。
可是,我、不、需、要。
所以下午上完两节课,我既不打算去社团也不打算回家,盘算着也许去约林小猫一起逛逛街看场电影再找个咖啡馆泡半宿以避开钟律师的罗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