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嚏!
随着一声大大的喷嚏,鼻涕与泪花再度迸射而出。
哈!
恋爱第一天,就被放鸽子,被雨淋,被风吹,被匿名小纸条恐吓,被情敌看笑话,被感冒细菌攻击……倒还真是个不错的开端呢!
“叮铃铃!——”
“砰砰砰!——”
门铃和敲门声同时震耳欲聋地响起,打碎一屋的宁静。
谁会在那么晚的时候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只有一个解释能够说明问题……
横肉兄弟的脸和今天早上那封催债信同时出现在可嘉的眼前。
她迅速从浴缸里爬起来,寒意瞬间遍布全身。
很好!
——反正今天已经发生不少事情了,再加上横肉兄弟,倒是能为这悲惨的一天带来一个完美的结局。
轻轻推开白色的房门,唐麟风静静地站在门口。
这是仁和医院的一间普通病房。通常,在一间普通病房里会有四个床位,然而因为病床紧张的缘故,在这间病房里又多挤进两张床。
目光视而不见掠过满屋的病人,他的视线停留在*窗的那张多加出来的床位上。
一位老人躺在那里,脸色与被单同样苍白。
病床旁是挂满了点滴瓶的支架,以及用来监护病人情况的监视器。
“她睡着了。”一只大手拍拍他的肩膀,与此同时,一个混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进去看看她吧。”
他慢慢走进病房,来到窗边,转身看向床上那张疲惫苍老的容颜。
奶奶——一手把他带大的,他惟一的亲人。
就在前不久,她还不辞辛劳地为他带来天冷需要的厚衣服和一些他爱吃的小菜,可是此刻……她却孤单地躺在病床上,胸口随着每一次沉重的呼吸而有些困难地起伏着。
而他,这个她日夜牵挂的孙子,却连看都懒得到她的住处去看她,当她生命垂危的时候不在她的身边,甚至连在手术单上签字的那个一人,都不是他。
“这是由脑动脉硬化而引起的中风。之前应该会有些症状,例如手脚麻痹或是偶尔的晕倒……可是,我们却都没有发现。”
陪伴他一同前来的那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说道。
“她……”唐麟风凝视着床上的老人,“会醒过来吧?”
“会。”中年男人点点头,“她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只是,这次中风会引起她暂时的半身瘫痪……你奶奶得在医院里呆上一段时间了。”
转过头,唐麟风的目光迎上他的视线:“谢谢你,钱叔叔。谢谢你及时救了我奶奶,让她脱离危险。至于医药费,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看着眼前那对漂亮的黑眸,钱声耘的心有些隐隐作痛。
一切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
在那个清冷有雾的早晨,一个同样有着黑亮坚定的双眸的男人,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兄弟,一切都交给你了。”
……
不,相似的只是外形而已——他暗自摇头叹息——十二年前的那双眼睛是温暖而又热情的,可是如今,在他面前的这双黑眸中,有的,只是冷漠和倔强。
“你不用还我的,”他摇头,“其实……”
“我会还的。”唐麟风重复了一遍,“还有这两年来你帮我垫付的学费,和……”他的眼中有一丝嘲讽的意味,“为了让我进入f大,你用来托关系的‘活动经费’——这些,我都不会欠你的。”
“你怎么会知道的?”钱声耘有些惊讶。
“我不是笨蛋。”他淡淡道,“那段时间你和奶奶两个人总是偷偷摸摸地瞒着我商量事情,之后,我就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他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这一切,还需要用猜吗?”
“麟风,”钱声耘的目光暗淡下来,“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对我和你奶奶一直有些偏见,你认为我们瞒着你许多事情。事实上,有些事情我们也的确没有告诉你,因为时间还没到。不过,快了。很快,我就会……”
“对不起,钱叔叔。”唐麟风漠然打断了他,“我想单独和我奶奶呆一会儿。”
沉默了片刻,钱声耘终于苦笑着点点头:“好。”他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我在外面等你。”
直到钱声耘魁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唐麟风才慢慢坐到了病床旁的椅子上。
探望病人的时间早已过去。
在这间病房中,除了他和病人,再没有别的闲杂人等。
若不是钱声耘在医院有熟人,他们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时间进入住院大楼。
事实上,这位“钱叔叔”并不仅仅在医院有关系——唐麟风冷冷一笑,他敢打赌——上至国务院,下至居委会,钱声耘都能找得到“熟人”。
头顶上,随着一阵阵“嗡嗡”声,白炽灯的光芒惨淡地跳动着,病床边,监视器发出“嘀嘀”的声音,绿色的曲线跟踪病人微弱的心跳。
慢慢伸过手去,唐麟风握住了放在被单外的,那只苍老枯瘦,遍布老人斑的手。
奶奶。
从六岁起,就独自抚养他的奶奶,给他做最好吃的菜,给他穿亲手做的衣服,总是对他面露慈祥的微笑……曾几何时,是他身边最亲的亲人的奶奶——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耐烦听她的话?不再爱吃她做的饭?不再喜欢看她的笑脸?……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把她当作最亲的人?
“这些年来,你对我和你奶奶一直有些偏见……”
钱声耘的话回响在耳边。
偏见?
他静静地放开了奶奶的手。
如果,他对他们的态度能够算得上偏见的话,那么,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儿媳也人云亦云地当成叛徒,那又是什么呢?
十年前的那一幕再度出现在眼前——那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天。
阴惨惨的下着大雨的午后,刚上小学三年级的他一身泥泞地冲回了家。
“奶奶!”他一路叫着,奔到奶奶房间。
奶奶从手中的信上慢慢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仿佛刚刚哭过:“麟麟!”她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下午的课不上了?”
“我爸爸妈妈会回来的,对不对?”没有回答奶奶的问题,唐麟风眼中燃烧着怒火,握紧双拳直接问道,“他们没有叛逃,对不对?!”
“你浑身都湿透了。”奶奶脸色苍白,“你的脸上为什么还有血?你和人打架了是不是?”
他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再一次高声追问:“我爸爸妈妈不是叛徒,对不对?对不对?!”
“来,快擦一擦。”奶奶拿来了毛巾。
他一把把毛巾扯了过来,摔在了地上。
他不要毛巾,不要绷带和药水,不要逃避的眼神和虚情假意的敷衍,他只要一句话,一个肯定的回答或是一声愤怒的反驳——这是造谣!爸爸妈妈会回家的,他们是外交官,他们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祖国,也永远不会离开你……
“麟麟,”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团米黄色的毛巾,奶奶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乖,来,让奶奶帮你洗一下,再上点药……”
她还是回避他的问题。
尽管只有九岁,尽管还不具备大人所谓的察言观色的本领,但他还是敏感地知道,这已经代表了她的回答————是,他们不会回来了。因为就像别人说的,他们……
转过脚跟,他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屋子,把奶奶的连声呼唤抛在脑后。
直到站在下着大雨的街上,他才停住脚步。抬起头面对遍布阴霾的天空,任交织的雨水和泪水一起冲刷脸上与心中的伤痕……
这天,陈伯伦第一次把唐瑞天叛逃的特大内部新闻带到学校;这天,向来品学兼优的唐麟风第一次在校打架并且离家出走;也同在这一天,他心中的世界开始倾倒坍塌支离破碎。
雨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中淅淅沥沥地下着——正如同十多年前的那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