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骸(79)
纪母小进了一碗粥,吃点半根油条同两个生煎,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抹了抹嘴角,“明珍,今日你三朝回门,那就早去早回罢,免得亲家嫌我们纪家不懂礼数。”
“是。”明珍低眉顺目。
“以后先把自己丈夫伺候起来了,再来向我这老太婆请安罢。女子究竟是要以夫为天的。没有丈夫伺候妻子的道理。”
“是。”明珍敛下眼睫。
殊良却瞪了眼睛。
竟然真的有人偷听他们小夫妻讲话!
会是谁?!
是母亲?还是老妈子沈妈?亦或是旁的佣人?
等吃过早饭,小夫妻二人一起出了门,殊良连忙拉起明珍的手来:“明珍,对不起。”
“我们是夫妻,除非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不然,以后别再说什么对不起的话。”明珍倒还算平和,“母亲只是还不接纳我罢了。只要我好好服侍她,早晚会得到母亲的认可的。”
殊良听了,忍不住圈住明珍的肩膀,“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明珍听了,笑着伸手捅一捅殊良的额角。
“你且记着今日同我说过的话,往后万一吵架了,便想一想你今日所说。”
殊良便一径呵呵直笑。
回到娘家,仍是妹妹明珠过来开的门,看见姐姐姐夫并肩站在铁门外头,打开门,便狂奔进屋里,“外公外婆,舅舅舅母,爹爹娘,弟弟,姐姐和殊良来了!”
柳茜云自厨房里小跑出来,微微嗔怪地看了次女一眼,“什么殊良?要叫姐夫了。”
“人家不习惯啊……”明珠捂嘴。
随后进来的殊良听了,笑了起来,“母亲,不碍的,以前怎样叫,现在还怎样叫好了。”
“看,他自己都不介意。”少女明珠笑起来,格外朗丽。
殊良递上明珍三朝回门带的礼物,不外是一些长白山老山参,鹿茸犀角一类的珍奇药材,另有一些益气延年的补品。
明珍父母受过女儿女婿的礼,喝过了女婿敬的茶,许望俨请殊良进书房,进行男人之间的谈话去了。柳茜云便拉过女儿,细细询问,殊良待你好不好?公公婆婆好不好相处?日脚好不好过?明珍俱答甚好。
柳茜云了解女儿是个不爱诉苦的脾气,忍不住轻轻抚摩女儿消瘦的脸颊,“明珍,娘一生都在父母庇荫之下,你爹爹是上门女婿,我并没有同公婆相处的经验可以传授给你。可是,自古婆媳难相处,古今皆同。若婆婆挑剔你,无论怎样,都莫与她争执。不然殊良夹在你们中间,实在为难。你且忍一忍,让一让。”
明珍用点头的动作,抑下眼里的泪意,“我晓得了,娘。”
“你还没见过外公,走,我们去见外公。”
明珍进了外公房间,柳直正躺在床上。
见外孙女进来,挣扎着要起床,被明珍抢上前一步,扶了起来。
老人见了外孙女,精神好了很多,拉着明珍絮絮说了许多家常,中午胃口也好,多吃了一小碗饭。
用过午饭,老人精力不支,回房睡觉去了,明珍又被外婆舅母和母姊拉着问了些私房话。
谁也没有想到,老人这一睡,便是天人永隔。
明珍临回家前,去同外公道别,老人却已躺在床上,生息全无,竟已在睡梦之中,去了多时。
第七十七章 初为人妇(3)
明珍大恸,伏在外公余温渐冷的身体上,哭到不能自己。
殊良心疼明珍,轻轻在身后拍抚伊的后背,自己眼中也蓄满泪水。
虽然同外公相处时间不多,可是殊良深知柳直在明珍心中有多么重要。如今明珍在自己家中,并不受母亲接纳,日日遭母亲冷言冷语,可是因为要教外公看见她幸福,所以再怎样,明珍都会坚持下去。现在外公去了,他怕明珍再也坚持不下去。
“我们今天不回去了,明珍,你且宽心陪岳父岳母,外公的……后事要紧。”殊良取出口袋中的手绢,替明珍抹去脸颊上的眼泪,轻声对明珍说。
明珍只是哽咽着点了点头。
柳家此时陷入一片悲痛当中,人人红肿双眼。
柳直元配夫人季氏早已经哭得厥过去数次,每次醒来,一想起相伴了一生,虽则夫妻感情始终平淡,然则到底还算相敬的丈夫就先她一步离世,便又会陷入哭泣当中。
原来三十年茹素食斋,不过是苦苦压抑自己的一腔欢喜。如今人去了,那些被压抑了几十年的情意,再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终至崩溃。
反倒是小外婆舒氏,强忍着心中悲痛,操持里外。
见天色已经晚里,防空警报响了又响,红着双眼上前来,劝明珍与殊良回去。
“明珍,你是嫁了人的。哪怕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也须得同公婆知会过了,才留宿娘家。”
明珍听了,抬起一双早已经哭得红肿的模糊泪眼,望着小外婆。
“小外婆,我会同父亲母亲解释,就让明珍留下来罢。”殊良轻轻扶住明珍的肩膀,搀她自地板上站起身来。
明珍听了,想起婆婆早晨叫她早去早回的话来。
一方是从小疼爱自己的外公,一方是自己要孝顺的婆婆,明珍轻轻咬了咬下唇,终是道:“小外婆,容我替外公净身换衣,最后为外公做一点事,可好?”
外公一生,从未勉强她做任何事。
连婚礼日期都定下了,自己却变卦,要求退婚这等惊世骇俗的决定,外公都做主答应了下来。并不是每一个似外公这样身份年纪的人,都做得到。
现在,外公走了,她所能做的,却仅仅是最微不足道的净身更衣。
小外婆想了想,又看了殊良一眼,殊良点头,“我与明珍一起,小外婆。”
舒氏轻轻答应了一对新人。
明珍从娘家出来,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只是外公去了,家中所有人都没有心思吃饭,明珍也没有胃口。
殊良拖着明珍在一间小馆子叫了一碗面,强迫明珍略吃了两口,才扶着明珍回到家中。
果不其然,母亲已经坐在客厅了,手中端了一杯茶,在等他们了。
看见殊良扶着明珍进门,明珍又双眼红肿,一副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模样,纪母便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将手中茶盏掼向手边茶几上,力道之大,整盏茶几乎都泼了出来,濮了一桌面。
“呦——大小姐回来了?哪恁?嫌我们纪家薄待你了不成?眼睛哭成格恁样子,给谁看啊?”
殊良上前一步,想替明珍说话,纪母立刻将矛头转向儿子,“这里没有你的事儿,你给我上楼去!”
“母亲!”殊良几乎想跺脚。
“怎么,嫌我说得不对?”纪母积怨已深,总算找着机会,哪里肯放过明珍,“你是纪家的媳妇儿,再不是柳家的小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纪家的规矩,是用同父母一起用饭的。你三朝回门,不回来吃饭,也打个招呼。难道我们还拦着你不成?还要用先斩后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