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忻楠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心里很不舒服,有点匆忙地上楼,才转过三楼梯角,便看到小年背贴著墙,站在门边,垂著头。忻楠猛地顿下步子,忻柏没想到,差点撞到他背上,嚷起来,“哎哟,哥你干嘛?”
听到声音,小年抬起头来,露出没有血色的脸,眼神空洞。
忻楠心一沈。
他终於明白那种怪异的感觉是什麽,那种感觉,是担心。
第6章
门扉半掩著,里面的声音传出来,清清楚楚,毫无遮拦。
“……可我机票已经买好了”
“那能怪我吗?如果我今天没回来,你是不是就想这麽留句话就走了?”
“碧瑶!我是真的必须得今晚赶回去,酒席的事儿还没安排好。”
“那我管不著,我只知道,你得先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好!你可好!不声不响一走六七年,甩下个累赘,如今还要快快活活去结婚?我呢?你想过我没有?你把他扔在我这里,我怎麽办?”
“开头是妈在带啊,现在小年也大了……”
“陈碧璎,妈没了四年了!”
“……”
“我相了十几次亲了,人家怎麽想你知道不知道,人家那什麽眼神?你好,一走了之,──我不管,既然你回来了,就把这事彻底解决掉!”
“……我不能带他走,我还没跟……没说……”
“你根本就不想让人家知道你有个这麽大的儿子吧?”
“碧瑶,他都十五了,没有几年了。”
“不行!”
“……你到底想怎麽样嘛?”
“……”
“那这样行不行?妈的房子和遗产我不要了,全给你,就当妈没我这个女儿!”
“妈有什麽遗产?房子?房子又旧又破,能值多少?我能靠这破房子养得起你儿子?”
“……抚养费我一次性补给你,结了婚以後我不方便每个月往外汇钱。”
“多少?”
“……我给你三万……我只有这麽多了。”
“……万一有什麽事……”
“我把钱给你,什麽事你都看著办就是了,不要再问我,我不方便管。”
“你把这些写下来,签上名,……我不想到後来再搅不清,还有,他只能跟我住到十八岁,之後我可不管。”
“……”
小年沈默地听著,表情沈寂如死水,没有气愤、悲伤、祈求,只是脸色苍白。忻楠唇线紧紧抿起来,终於忍不住上前敲了敲门,然後把门推开。
站在厅里的两个女人回过头来,地上放著行李箱。一个是陈碧瑶,另一个,是小年的亲生母亲,很年轻的面孔,化著淡妆,衣饰典雅,看起来并不比陈碧瑶大很多,看到门口的忻楠和忻柏,她有些意外,问,“你们找谁?”
陈碧瑶见过忻家兄弟几次,只不过很少搭话而已,此时冷冷开口,“是你儿子的朋友。”
“哦,”陈碧璎一时有些愣怔。小年清秀的面孔与她如出一辙,连那温顺脆弱的表情与神态,也几乎一模一样,只看外表,忻楠简直不敢相信就是她说出那些无情的话语。
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心里思量著,语气便有些冷,“小阿姨?那位……呃……这两天我大概还要出差,找小年去陪陪忻柏,可以吗?”
陈碧璎摸不著头脑,有些无措,反而是她妹妹习惯性地冷淡地回答,“随便。”
“谢谢啦,”忻楠笑一笑,推小年一把,“去拿东西。”
小年抬起头,怔怔地看著他母亲,目光相交之处,陈碧璎迅速掉开视线,眼神闪烁。小年慢慢蹭进房间,再慢慢蹭出来,走到忻楠身边,停了一下,似乎在期待著什麽。忻楠一直看著那位母亲,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小年一眼,躲躲闪闪的目光当中,透著一丝──畏缩。
陈氏姐妹大概急著等他们走开,好继续前面被打断的交易,所以都没有说话。小年站了一会儿,心里最後的一点盼望也逐渐散逸开去,有丝丝的凉意缠绞上来,他垂著头,沈默地走出去。三人走出楼道,夜里的寒意立刻穿透衣服扑进来。就眼而望一片迷茫,有冰凉细密的东西不断从夜空中落下来,在路灯的映射下,折射出透明金黄色的光,原来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雪,地上已经开始有点湿滑。
忻楠看著前面两个人的背影,忻柏走在小年身边,不停地看他,可以想象他眼中泛滥著的不忍与同情,然後他伸手勾住了小年细瘦的肩膀,保持著这个充满安慰意味的动作,搂著他走。
忻楠牵牵唇角,笑意倏忽一现又消失。
陈碧璎那眼光,那畏缩,倒象是在怕小年,怕到……能逃多远就会逃多远。
“…… 天气预报说天阴可没说有雪……”,忻柏絮絮叨叨在跟小年没话找话说,“……要是初一下雪就好了哦所谓吉兆……哪你也拎一点这麽些吃的早知就不拎过来了…… 还有蛋糕记著待会儿提醒我要买蜡烛哦……小年你不要这副样子了啦……那个我哥说男子汉要敢作敢当犯了错不能逃避要老实等著挨踹……呃……总之就是说要坚强嘛这个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大好青春不能够为赋新词强说愁要有开阔的胸怀……”
小年忽然停下脚步,忻柏吓一跳,“怎麽了?”
“那边,”小年抬起头,“有家蛋糕房,大概可以买生日蜡烛。”
“啊?哦……”
小年暗淡的面庞上是看了让人心酸的平静,努力地挺起胸膛,问,“你们买的什麽蛋糕?我听人家说,有一种抹茶味道的,很好吃。”
那蛋糕只是个普通的鲜奶蛋糕,忻柏简直觉得太对不起小年,不停地许诺说下一个生日一定买给他吃,後来又改为明天就去买。小年好象尽量想笑出来,一直维持著那种平静,回到忻楠和忻柏的家,帮著摆出一桌好吃的,然後在蛋糕上插上蜡烛,点著,关灯,在忻柏的强烈要求下闭上眼睛许愿。朦胧的烛光下,小年的唇角微微翘著,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泣,终於睁开眼睛,用力一下子吹熄了那十五根五彩蜡烛。
烛光熄灭的一瞬间,小年清秀的脸突然隐没,仿佛被吸入无尽的黑暗中,忻楠的心里掠过一丝钝痛,他下意识地向那个方向伸出手去想抓住他,却抓了个空,有丝慌乱地他扑过去开灯,撞倒了椅子。忻柏和小年被他弄出的巨响吓了一跳,忻柏叫起来,“哥!你干嘛?你怕黑?”
忻楠如梦初醒,心里有些讶异,轻轻踹了忻柏一下。如果他在害怕,怕的,也绝不会是黑暗。那个时候,他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种不知来自何处的困惑与不安,令他那晚夜不能寐。
明明是节庆的日子,又是欢渡生日的日子,却还是有点凄清的夜晚。
忻柏说了一晚上的话,似乎累了,发出轻轻的鼾声。
忻楠翻了个身,在室内黑暗的光线中搜寻到睡在自己上铺的那个小小的凸起,他躺下之後,似乎一动都没动过,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这可怜的孩子!这可怜的孩子,每次看到他的时候,他似乎都在被别人丢下……被忽视……被欺负……那样的苍白的脸色……听到那种话……那是很沈重的打击吧?他还记得那天那孩子兴奋地跑来对自己说妈妈要回来的事,选在过小年的时候回来,以为是要为自己过生日吧?在几年的不理不睬之後……小年因为兴奋而红润的脸颊……发亮的开心的眼神……一瞬间如泡沫般破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