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连城(90)
桔子呼啦一下跪下,满脸惶恐,但仍坚持道:“臣儿还是认为,先攘外再襄内,才是上策。请皇上以家国为重啊!”
慕容翎大怒,伸手拿过案上玉杯便掷,甫出手发现下面跪着的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手偏了下,玉杯便在桔子裙边炸开。
“你要朕以家国为重,朕难道是那种不辨是非的昏君吗?只是要是朕这次心慈手软了,往后还有谁,以朕为重?!”
这话虽然问得很重,但语底不失悲凉。
桔子忍不住抬头去望,见到这些日子以来,女皇模样憔悴了不少,鬓边更是初现白发,显见她也是饱受折磨。无论多么运筹帷幄,胸怀天下,到底她还是一个女人,需要爱,需要安全感。
别人都觉得她很强,其实她的心很柔软。
是以在上一回出巡遇刺,自己救了她,便换得了她的信任,以及十倍的回报。
说到底,自己这个陌生的灵魂,又哪里算是她的女儿了,但她坚决维护,如果是冷血的君皇,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慕容翎这个女皇,她的爱,她的恨,都比常人绝对而强烈。因而也因此饱受折磨。
她心里突然柔软了下来,低声的说:“有我呢,娘。”
她清晰的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以您为重。我永远不会忘记娘对我的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您这边的。”
焦躁的慕容翎楞了楞,瞧着俯首跪在面前的女儿,慢慢冷静了下来。过了半晌,她点了点头,“不错,还有朕的嫣儿。朕还有你。”
桔子见她态度软化,趁机道:“孩儿也知道现在太子声名鹊起,民望甚高,故此引起娘的不安,孩儿这次愿意亲自领兵驰援,不让太子一人专美。”
“你亲自领兵?”慕容翎眼中满是怀疑。
桔子硬着头皮说:“孩儿闲来无事,也曾翻过几册兵书。至于骑射武艺,上回围猎,娘应该都一清二楚了。”
慕容翎摇了摇头道:“上阵杀敌,岂是纸上谈兵能尔。朕不能让你这般冒险。”
“现在已是不能不冒险的时候,孩儿认为,此举虽然冒险,但成功的机会却大很多,而且大可一举多得。”桔子再次搬出顾眉的理论,且加上自己的意见,一一分析给女皇听。
女皇听毕,问:“这是谁人指点你的?”
桔子答:“是前左相的公子顾东城,他客居我府上,不时给臣儿出些主意,很能帮上大忙。”
“想不到吾儿府上倒是藏龙卧虎。”慕容翎淡淡道:“这位顾公子不愧是丞相公子,有几分见地。不过朕倒要疑他出这主意的居心。”
桔子一惊,忙道:“他是一心为了皇儿好的,绝无异心。”
女皇淡淡一笑,道:“可惜那刘少卿不明不白的死了,不然让他陪同你一起去,朕倒放心。”
说到刘檎,桔子一阵心惊肉跳,又觉黯然。但见慕容翎脸上一派遗憾,看来刘檎不是她害的,暗暗松了口气。嘴里叹道:“是啊,刘君是很能帮得上忙的。”
“既然那位顾君这般能干,就让他留在京城替你打点,至于你身边诸般杂务,可另带得力的丫头小厮侍候。”慕容翎似是刚想起来似的,“章家的驸马还好吧?上次去下访失堤表现还不错,这回可带他一起去。有他在侧,章家的人才会出力。”
这么一句,就把出征的人选定了。
出宫时下了场秋雨,气温降了好几度,长街萧瑟。
桔子坐在马车里,听到那滴滴答答的雨声打在车顶上,见到那雨线从长街两边的瓦檐淅淅沥沥的往下落,一时间,再有精神的人,也不禁觉得柔肠百折起来,灵动的双目痴痴望着车窗外头,发起呆来。
忽然间,她眼内跃进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激灵,她叫道:“停车!”
车夫呵斥马车停下,她跳下马车,雨就在这时骤然变密,好似密密的细网,把她罩在里头,眼前朦胧一片,哪里见到方才熟悉的人影。
“公主,雨大了,请快上车!”车夫急忙道,却不敢上前劝阻。
雨珠在头顶汇集,开始沿着发梢往下滴。肩膀处的绸缎被打湿,一朵接一朵绽开花儿。
桔子茫然的往前走了两步,却失去了找寻的目标,让她不知该往前还是退后。
刚才……果然是眼花了啊。
突然间,胳膊被人用力扯住,人转了个半圈,栽进一个温暖坚厚的怀抱里。
头撞得有点晕,她茫然抬眼,四目相对,口鼻因为紧张呼出的气,在低温下都成白雾,在面前凝聚而又迅速挥散。面前的人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
她惶然的伸出手,颠颤颤的想要抚上那张面庞,如同在梦中做过多次那样,只是这一次,会不会随着触到而惊散。
对方漆黑的眼眸这时显得有点深,扬起的眉角眼梢,这时都显得无限柔和。
“你是真的吗?”桔子痴痴的问。
那双眼,在这时带了笑,便显得有点弯,星星碎碎的笑意从那漆黑深邃的眸子中洒落下来,璀璨无比。
“自然是真的……你摸了便知道。”
熟悉的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桔子猝然惊醒,这时也看清楚了他侧脸那块胎记,她的手像被咬了一口,迅速收了回,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楚。
章珩的笑意凝固了。
桔子意识到自己刚做了什么蠢事,脸上烘烘的热了起来,赶紧好像掩饰什么似的,再次伸出手,在他肩膀摸了摸,挤出一个笑来:“是真的,我摸到了。”
章珩的薄唇再次翘了起来,眼睛里的笑意却不见了。
桔子瞧着半拥着自己的高大男人,乌黑长发,月白长衫,手中紫竹伞,全遮到她顶上,他宽宽的肩,早已湿了一片。
她有点明白了,“章珩,你来接我?”
章珩微微一笑,略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我要出府办点事情,只是路过。见到公主下车发呆,故此走过来而已。”
“哦。”桔子说不出的失望,天知道,她方才多么希望他能点头,说,“是,我来接你。”
章珩只作看不出她眼里的失望,只随意说:“突然下雨,府中可是有不少人担心公主你呢。”说着趁势撤开环着她肩的手,往前斜斜一指。
一间早早关门的店铺廊下,隐着一袭青衫。像是不欲让人瞧见,修长的身影紧贴门廊,想要把整个人嵌进去门框里去似的。
一见这人,桔子便觉胸中柔情涌动,忍不住叫道:“顾眉,这么寒湿的天,你怎么出来了?大夫说你不能再着凉的!”
被发现再也躲不过去的人,终于从那窄窄的门框后闪了出来,一点点现出他秀毓的眉目,青青的衣裾。
他撑开手里半湿的油纸伞,踩着地下积水,细细的水珠在他的踩踏中四溅开来,他的袍脚半湿,天青的袍子沾湿了,反倒有种褪色的洒脱。
他不再躲避,抬步坚定的一步步往桔子走来。
他直直走到桔子面前,手中月白的纸伞正抵住章珩手中的紫竹伞,他的身形虽不如章珩的挺拔,但是颀长修俊如竹,与章珩并肩一立,清雅如茶的气息丝毫不让章珩的宁和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