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144)+番外
此刻翱翔九天,搏击长空,还有谁,会有谁,舍得去缚住你的双翅!
此刻尽展双眉,笑傲红尘,还有谁,会有谁,忍心去唤醒不堪往事!
“太傅,太傅!”
随立在旁的李游击满脸惊讶好奇窃笑掺杂的诡异神色:“太傅的眼睛是进了沙子么?”
笑笑用衣袖揩揩脸:“我是见到大家如此英姿,个个奋勇守护国家大好河山,好生感动。若天下儿女均能如此忠勇报国,何愁我扶凤不国泰民安,威慑四海。”语声微带哽咽,闻者感动。
是夜阅兵结束,尹从设宴压惊更兼送行。
太傅席间却一反初见时那般家长里短,净说些有的没得的芝麻绿豆事,只于军事方面侃侃而谈。
先是说步兵不敌马兵速度骁勇,但可准备长矛军专门对付。届时列队在前,长矛呈四十五度弯身搭肩,奔马冲至必挫。
继而说到个人技术很重要,但团队配合更重要。应该注意到小部队中各种武器的协同配合,每一个步兵班同时配置长兵器和短兵器,应该配备长枪、盾牌、弓箭、大刀,攻守兼备,远近距离兼顾。并以一体赏罚来作纪律上的保证。
大的扯到假如别人兵临城下,在大冷天时可将水倒在城墙上冻成冰墙;小到要使刀剑更锋锐,其实要在刀背上添加血槽。
这一路说下来纵横捭阖,洋洋洒洒,四分五裂,零零散散,听得人云里雾里,偏生只言片语间却又光彩熠熠,小归小,散归散,却都是奇思妙想兼且好懂实用。只听得尹从跟李游击两人眼神炯炯发亮,就连端菜斟酒的小兵进来侍候也听得站定不走了。
笑笑这番军事无分巨细纵横论当真是倾囊所有,心中揣着对君行的爱慕眷恋之意,全都一一倾吐在这些平生所知所想之上。
说至中途,几番泪光盈盈,都借酒压下,大家都当太傅壮怀激烈,激动落泪,对她更添敬佩之情。
这番长谈直彻良夜,至曙光初现方止。
笑笑饮尽最后一杯酒,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我得走了,不劳远送,这两天叨扰了。”
尹从上前一步:“太傅神机妙论,我等甚为佩服。多承指点,尹某获益良多,铭感在心,且让我……”
忽见她立足不稳,身子一晃,想也不想一把扶住。
笑笑抬脸一对,两人近在咫尺,气息相闻。尹从猛一撤手,后退两步,道:“请太傅恕罪。”
笑笑一挥手,转身出厅,早有人牵出她的坐骑来。她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不动,似乎有事心中难决。
李游击上前道:“太傅,可是遗下了什么东西?”
笑笑闻声回首,瞧了她一眼,又用一双睁不大的眯眯倦眼只盯着尹从,盯了片刻,眼中千言万语都只变作粲然一笑:“将军好生珍重,待我得空,再来看你!”
遗下的是你,可我能带走吗?
手起鞭落,座下大黑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一路奔出,不曾回头。
白色身影顷刻间消失在天地之间,融入极远处那渐渐泛起的鱼肚白之中。
永景二十八年十二月,殿阁大学士、太女太傅,正一品常悦,授豳地巡抚,即日前往任地受职。随行者原京城步军副尉,正五品钟仪,授豳地护军参领,从四品,领护军五千,即日随行。
番外 君行——若失若忘
我的人生从永景二十五年开始,那年京城。
身边一个包袱里面有几张银票,些少碎银,一张证明我身份的文书,上面写着:尹从,祖籍西京桂乡,永景四年生于玢城旬邑县……
完全陌生的名字,连自己也未看熟的面貌,揭开往后的岁月帷幕。
只有一柄锋利绝伦的宝剑,隐隐约约提醒着我,过往并不单纯。
京城繁华,冠盖如云,我在里面混了两日,发觉自己什么都懂一些,似乎以前曾理过不少事情。那些女子打量我的目光从默然不屑渐渐多了惊讶佩服。
然而池鱼非缺水,奈何死水生憔悴。
城西当铺的掌柜想聘我当伙计,因我随口识破拿假古董来骗钱的骗局,他从未见过目光比他犀利的男子。
他追了我两条街,最后我抽剑,削断他扯住我的袍子。
“惊鸿剑法!”他喘得要断气,迸出这一句话。
原来这叫惊鸿剑法?
垂首看着掌中剑,我连剑法的名称都忘了,却自然而然使出了无名的招式。
也许有些东西记住了就不会忘记吧。
还是教他留住。
钱枫是当铺的少东,因是独子,抛头露面当了掌柜,人长得俊美,年方二十,尚未出嫁。
钱枫说遇到我这样一个比他年长尚未出嫁还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年轻男子,不啻于在盛夏遇上下冰雹,值得去寺庙烧香还愿。
他让我在当铺帮他估价,当师爷,工余教他剑法,当师傅。
他的天分很高,我每天清晨为他试剑。
半年后,我送他一剑,剑柄金丝小篆二字——红尘。
他欣然拔剑,随手挥舞,逸气挥洒,红尘如霜如雪。
“尹从,你有喜欢过人吗?”他的剑式使了一半,忽然停在半空。
“我?忘了。”我笑得从容。
“忘了?忘了最好!”他意味深长的瞧了眼我耳坠孔洞,继续舞剑。
“那如果你一直想不起来,就一直陪着我好了。”他说得漫不经心,“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了,不然家里的生意会给夺走的。”
其实我不该教他练剑的,从我把剑柄放进他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的屈辱。
他的尸体摆放在公堂之上,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人掩鼻。春寒陡峭,他身上只余贴身薄衣,衣襟散开,裸裎出胸前的血洞。
一个华服女子露出臂上剑伤,掷凶器于地,剑柄金丝小字已染满碧血。那人猖狂无礼,堂前直视官员,口口声声遭夫刺杀,欲讨公道。
一个活人要跟一个死人讨公道,按官老爷的话,是人证物证俱全,干脆结案。
世间黑白竟可颠倒若此,我不管名不正言不顺,当堂呈上状纸要求翻案。钱枫与我私交甚笃,从未曾嫁妻。
钱枫其父却道其早与邓家订婚,昨日过门。
问到仪式章程,三书六聘,无一可呈,却被斥胡闹,当堂逐出。
我欲拦桥求诉,钱父牵衣而跪,哭禀强权压顶,民不能与官相斗。钱枫之死已成定局,若不息事宁人,钱家上下五十余口皆遭牵连。
我木立长街,十月长风,若霜刃加身。
拔出剑来,自下而上,一挥而断,衣摆翩然坠地。
两次拔剑,均只为一人,然此人受尽屈辱而死,死后还被诬蔑以下犯上,谋害妻主,被挫骨扬灰。
我自县衙盗出“红尘”,要仗此剑为其主报仇,还世间公理。
剑柄缠丝已污,触手犹觉腥黐,似冥冥中有意拦留。
失神间醒起己身孑然一人,何来牵绊,若有,也已让这红尘一斩而断。
然当剑抵在那女子咽喉,见到她骤然失血的脸色,旁边幼女哭啼令我无法下手。迟疑间已被护院所围,避开刺来的利器,飞身而起,“红尘”却于仓促间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