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170)+番外
朝堂之水,至清无鱼,但只要这池水搅得浊了,即便不呼朋结党,总有人可以乘机摸鱼上位,但凭各家本事了。
也看到有几副关切忧心的神色,笑笑也不一一对付了,忖度着时候差不多了,收敛心神,俯首静气,静待那时刻的来临。
袍袖里面,双拳紧握,都要攥出水来了。
那日隽宗邀她出宫散心,她灵机一触,带了她去宁君外戚办的一家柳坊——画眉坊。
她打探到此处消费很贵,非达官贵人不得进,有点高级俱乐部的性质,而里面提供玩乐的小倌都是从小就被买断终身送入教坊训练的,一辈子都不能脱离,死都要死在这柳坊里头的。
事实上,这间柳坊不仅提供淫乐,还会提供一些别家没有的特别服务。在这里,只要你有足够的金钱,玩死人是不须要负任何责任的。死个人比死条狗更简单。
笑笑带了皇上来,是想让她见识下在贵人操控下的这些场所的黑暗与残酷。
但当那看不出真实年龄,但明显年纪不小的妖媚男人上来陪酒时,笑笑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这个男人是很娇媚不错,但明显不应该出现这里服侍像自己跟皇帝这般的“贵客”,这个人很明显是早就被准备好,然后推出来的。
筵席间,那男人一言一辞也无不暗藏筋骨,也无不暧昧不明。
隽宗一直眉头微皱,不时用狐疑的眼神瞧着笑笑,好像在怀疑这是她特地的安排。
笑笑硬着头皮嚷着唤人,那男人竟大胆到擎着酒扑上来,口中胡言乱语,借酒装疯。
后来更在挣扎间露出脚踝的莲花胎记。
果然引得隽宗注意,连夜收了入宫。
笑笑当晚真是心情复杂。
她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这个男人是打定主意来接近隽宗的,这个人就是最后一击,最重要的一击。
表面看来,是皇帝看上了柳坊中一个小倌,动用特权把他要走,其实这里面藏了多少机关,只有当事人知道。
笑笑很庆幸,她是其中一个。
她也不是知道,她纯属靠猜。
那个男人脚踝的胎记跟太女脚上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尽管当日笑笑在崖下扒了莲生裤子时只是惊鸿一瞥,没有特别留意,事隔几年,印象更是模糊,但是就这么一看,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别说隽宗当时那如见鬼魅的惊悚表情。
这说明,这两块胎记即便不是一模一样,至少也是长得很像,非常非常像。
这在现代社会,或许可以说是整容,而在古代,也许只有遗传可以解释。
笑笑据此推测,这个杀手锏推出,便是要唤醒皇帝心中对太女身份的怀疑,接下来的戏码,自然是彻底追查。但是她可以肯定,对方如果打算栽赃,这一切自然都准备得天衣无缝。而古代验证血缘的最佳方法,只有一个:滴血验亲。
而既然已经准备好这样做,定然也是作了万全之策,就是让太女的血跟这男人的血相融。
这就是从根本上打击太女,从骨血上彻底否定的终极毒计。
笑笑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猜到了事情的发展,而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状况。
太女脚踝有莲花胎记不为人知,而且这般隐秘的地方也根本不能见着。所以就算那男人在太傅面前赤裸裸暴露罪证,太傅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没有人猜得到,太傅曾经把太女的裤子给扒了,不仅仅是看过那块胎记,剩余部分应该也看得差不多的。
不过等笑笑想通这些关节,人已经被送入宫,让皇上给藏起来了。她虽然可以预计到后期发展,又可以怎样做呢?
当晚她真是不安到了极点,吸入的空气都似压缩过的,在胸中膨胀开来,像是随时要爆炸一般。
一头太女被诬蔑,她心中怒愤;带皇上去散心却招惹了这么个妖孽,虽然说就算不带皇上去那地方,那人也会寻着机会自己出现在皇上面前,但到底因为是自己带去,隽宗因此对她极度怀疑,最后简直是铁青着脸丢下她就走,这让她觉得心口像被戳了个洞,嗖嗖的冷风穿体;今日里原本隽宗跟太女已经缓过来,是喜;现下出了这事,大忧;好心办坏事,郁闷;被扯入浑水不自救就要灭顶,惊怕……百般滋味在心头,怎能理清这千头万绪。
连日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装疯卖傻,都只为了度过这最难一关,都只为了这一刻。
能挺过去,太女活,大家活,大局定。若是扛不过……算了,就当作是世界末日吧。
想起今日起床赶早朝,外面天色还是黑漆漆的,见不到一丝光亮。她住在城里,府邸离皇宫又近,原本不必这么早起,只是她心情紧张,睡不着。
烟岚却也跟着起床,细心为她打点准备。
她有满腔话要嘱咐他,比如说出了事情该怎样保全自己一类,话到了唇边却又说不出口。
烟岚却像没事人一般,只是替她打扮的功夫却比平日更是精细上几倍,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她瞧着他如此尽心竭力,明白他的心思,是以到了最后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烟岚也只是把她送到院门,如往常般吩咐轿夫要抬得平稳些,不要颠簸了大人,她在轿里还要补眠的。
然后便微笑着告诉她今天晚上吃什么菜。
一切一切都跟往日一样,她忽然就觉得,这样也就很好。
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就跟往常一样,真要事到临头,就当是世界末日罢,轰的一下,灰飞烟灭,相信过程也会很快捷,说不定在天堂见面的时候,大家身上都还穿着现在这身衣服。
她忘记了在这个世界死亡,去的地方定然不是天堂。
“皇上驾到!”
司礼官悠长的声音在金殿层层相传,直透殿外。
笑笑站得更直了。
就跟往常一样……且要比平日更打醒精神……以往无数难关,比这凶险的都有,都是一样的大步迈过……这次也是一样!
她身上的装扮是全殿最整齐的,她的准备是最完全的。
挺起胸膛,端出威严来,她就是那打不死灭不掉的小强。
她,除死无大碍,豁出去便不会再惧怕任何人。
隽宗缓缓步入大殿,端坐在龙椅上。
司礼官宣布仪式开始。
礼部尚书出列,开始朗读一篇花团锦簇的檄文。
众人都觉得气压极低,但这是风雨欲来之前难得的平静,想及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对这平静也不知是留恋还是厌恶。
“我扶凤国肇极东方,托赖天荫,抚有盛世,共享太平……”
礼部尚书微带沙哑的低音在静寂的殿上隐隐回音,众人屏息静气,心头却在打鼓。殿上除了礼部尚书宣读的声音再无异声,句隙之间,落针可闻。
足足等了半天,礼部尚书终于读毕。
隽宗示意司礼官将圣旨授予她宣读。
礼部尚书恭恭敬敬展开圣旨,又是一堆辞藻,最后宣太女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