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202)+番外
她这才明白方才隽宗不是要赐死自己,而是要自己亲眼看到这一幕!只是她是最不想看到这一幕的人啊,有些事情她真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明白。不敢多耽,匆匆出门,脚下一软,在台阶上摔了一跤。一人冲来一手扶住:“太傅小心!”
却是一身甲胄的钟仪。
笑笑勉强笑了笑,道了谢,却见园中暗处隐隐闪亮,不知埋伏了多少人手,她心中大惊,紧抓住钟仪手腕:“出了什么事?”
心中不妥之感正在向现实转变,难道她竟是见到了传说中的逼宫么?
钟仪不动声色掰开她的手,低声道:“你回去好好休息,今日你没有进过宫。”
一面唤了亲信过来:“送大人回府!”
瞧着亲信扶着两步一回头的太傅远去,钟仪心中微微叹息,不知当日是谁一口咬定说大局不会因任何人而变?又不知是谁听闻此人独自去见皇上便立刻停了进行了一半祈福仪式拼命往回赶?这种种布置,又是为了谁冒了大不韪紧急发动?
仰头望天,若是违了天命,也是你一人惹出来的啊。常悦,你若知今日之事,可会内疚?
眼瞧着人就要离开御花园,原本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好像踩在棉花上的人,突然挣脱了扶她的人,转身飞快奔回来。
钟仪一惊,迎面拦上,低斥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殿下要做一个仁德之君,殿下万不可做下错事,万万不可啊!”笑笑紧紧执住钟仪的手,又抖又喘,脸色惨白,好像快要断气,语气却是无比坚决。
钟仪看了她一会儿,慢慢道:“太傅过虑了。”
这次是终于送走了人,钟仪见人远去,返身走往御书房,遣开外面守着众人,走了进去。
重九之日,太女登玉泉为天下祈福,得上上灵签,皇上大悦,遂将皇位传与皇太女,自退称太上皇。
十五日后,太女慕容媗登基,帝号景悦。
景帝登基后,并未让太上皇隽宗搬出皇宫,只是将其原太女东宫住处晋升行宫。明发诏谕,令地方官安守职份,京官多半受了封赏。
原因汤河县洪灾被降职三等的太傅常悦,因灾后事宜处理得当,官复原职,官拜殿阁大学士正一品兼太傅,并赐上书房行走。但其一再称病,连景帝登基也不见露面,更遑论上殿受赏。是以百官羡慕归羡慕,但都觉得此人老是病来病去,要不外派,要不遭贬,现在连受赏都上不了殿,恐怕此人也没多少日子好熬了。
这日临近岁末,京城飘起了小雪,一顶暖轿悄悄抬进了学士府内,“久病卧床”的主子和轿子送来那人紧紧关在小偏厅里,守护在外头的仆人们都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哭声,好像是主子的声音,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
那往后,学士府突然多了一个年轻男人,气度高华,穿着最普通的白色衣服也硬是显得比旁人更高贵几分。主子让人喊他五爷。
这个来历不明的五爷住在府内东面最角角的偏院里,主子经常往那里钻,但是从来没有在那里过夜,是以这个五爷究竟是受宠还是不受宠,没人说得上来。
过了年,太傅的身体终于痊愈了,开始上朝。景帝对她极度宠信,言听计从。五日一小赐,一月一大赏。天下均知,当今扶凤国主知念旧恩,眷隆一人。
扶凤国力,在景帝富有魄力的把持之下,稳步繁荣。
而主角们的命运,也离各自命定的轨道越来越近。
卷四:合
第107章 笑辞君王青眼语1
这是景悦二年的春天,京城大相国寺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此地的桃花天下闻名,更有极其罕有的大重瓣品种。往年每到桃花盛开的时节,寺里香客如云,香火比平日要鼎盛得多,但今年香客虽多,却都被拒在前殿,后园里面栽种的大重瓣桃花连同福寿佛堂都被封了起来,不让外客进入。
佛堂里面供奉的是先帝隽宗及其皇君的长生牌位。
先帝隽宗重病之际,留下遗诏,要将牌位供奉在大相国寺十年,受香火熏陶,以涤净俗世蒙尘。
隽宗皇夫赵氏宁君于隽宗大殓之日服毒身殉,景帝以侧皇君之礼封之,并将其长生牌位也放在隽宗之侧同受供奉。
隽宗生前不曾信佛,临死前却留下这封奇怪的遗诏,她生前也不喜大相国寺,死后却安身于此,占住半园桃花,却更为这大相国寺增添了几分传奇。
这日清晨,一个青衣僧人在佛堂前念了数遍经文,待炉中香枝燃尽,把案上香灰细细拭了,换上两对香烛,方转出佛堂,顺手把门掩了。
一个小和尚正在门侧静候,见他出来,合十为礼,道:“澄月师兄,有人找您。”
澄月合十回礼,跟那小和尚去了。
拐过长廊,听得后院中隐隐有嬉戏人声,澄月道:“先帝喜欢清净,后院还是不要让外客进来了。”
他说话平静温和,语气却有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威严。
小和尚道:“他们马上就会离开。”
澄月不再说话,跟着小和尚来到侧厅,推门进入。厅内坐着一个年轻男子,门开时对着来人略略眯了眯眼,似是被光刺了眼睛,接着清澈双目便露出了一丝惊讶,然而这丝异样表情一瞬即逝,那人最后只是站了起来,对着澄月微一点头,脸容沉静如水。
反倒是澄月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小和尚在后默不作声的掩上了门。
澄月上前两步,似乎想去握住来人的手,但终于是止住,脸上泛起苦笑,道:“居然是你,沉璧!”
沉璧细细打量这叫做澄月的僧人,见这名曾与他志同道合共研医理,危急关头性命相托,这位他平生最好的朋友,昔日被称作朝中医道第一人的男子,今日里身上穿着青色僧衣,顶上青丝已净,光头上点了几点香疤……他虽是沉稳淡定,此刻眼内已带了湿意。
轻叹道:“月溪,我来看你了。”
澄月强抑悲凉之意,强笑道:“快坐吧,我是好久不见外人了,真是失礼。”
他自先帝故去,便借要亲自供奉先帝牌位之缘由,自宫中迁出,在这大相国寺落足,已是大半年有余。景帝一再请他回宫,都被他推托了,后来更强要大相国寺的主持,得道高僧灵湖大师替他剃度了。景帝见事不可回,只得放他在这里,对外便说皇君感念先帝,代自己在大相国寺日夜供奉,祈祷皇室百年平安。
沉璧通过笑笑的关系,知道林月溪是不打算回宫了,隐居在大相国寺内,却不料他竟然是出了家。此刻见到他瘦骨嶙峋,脸上却一派平和,比起当年那风骨清奇的男子少了几分锐气,却多了几分出尘之意,不期然生了几分尘世留他不住的想法来。
他不擅言语,沉默了一阵,道:“在此平安清静,也是很好的。”
澄月微微一笑,亲手为他添满了茶杯。
不料沉璧却又道:“这里与外面只一墙之隔,你就果真忘了红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