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261)+番外
乔珏道:“珏不会妄自菲薄,也不会自欺欺人,此来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慕容媗端起面前茶杯,呷了一口,悠然道:“你想跟朕赌个东道么?”
“是。”乔珏直言不讳,“若珏败于皇上之手,可任凭皇上处置,但若珏侥幸胜了半子,就请皇上放了我家妻主如何?”
慕容媗微恼道:“不是朕扣住她,是她自己不愿走!”
慕容媗说的却是实情。那日常悦跟她提出一个匪夷所思但细想又大胆合理的要求,说想替她做最后一件事,去做她控制之下的黎国皇帝。慕容媗当时的反应是此计大妙,只除了要放她走。
此事无论对谁都有好处,自己控制了一国之君,多了得力臂助,好处极大;常悦去做了一国之君,地位利益自然比现在当大臣上了不只一个台阶;甚至黎国,它得了新君主,又有扶凤做靠山,两国结盟交好,别国不敢来犯,至少可保五十年无虞,且两国建交,农工商都可互通有无,对两国同时发展都有好处。最要紧的是,黎国国力无法与扶凤相比,不会对扶凤造成威胁。
这么一想,此事若果真能成,可说是有百利,但也有一害。
那就是,从此以往,那人将会远离,两人之间,隔了一道海。
便只说此事不妥,她还需相加考虑。
然后,此人竟然以夫婿重伤不能移动为由,赖在宫里不走,还把这里当作自己府邸别苑,三不五时让家人带东西来。
她府里人来了一拨又一拨,一时是前皇子领着几个孩儿在御苑内嬉戏,园中御花御草御鱼御鸟死伤惨重,一时又是某医术高明之辈开出长长药单,大有要将她御医院药库里的珍异药材都清光掏空之势。
尤为可恨者,外头竟然传她软禁了自己太傅,要效那鸟尽弓藏之事。
被扣住的黎国使者说太傅曾与她们有约定,说她已掌握新国君的线索,待到京城禀明皇上便会告知,现在为何承诺不曾兑现?三不五时便要求与太傅对话。
若曦国君也派了个将军来凑热闹,口口声声说奉旨来探望她们小王爷的妻主。
又有惊人传言甚嚣尘上,道那前贤皇女未曾身死,以前为奸人所害暂时避隐,现已脱险,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想回来问候一下皇帝。
这种种传言不断越传越烈,越传越真,又种种压力纷至沓来,让人焦头烂额。
慕容媗何等人物,虽然常悦自动把自己抵押在宫,但这些事情怎可能与她无关。慕容媗一怒之下,再不许她家人自由进出,方才落实了软禁之名。
这禁到第五日上头,倒来了个乔珏,抓住她当日对乔榕甄绣逼婚不成所留下的一句威胁之语,说是要跟皇上一了当日棋约。
说实话,在慕容媗眼内,常悦此人小事精明大事糊涂,大到那妙到巅毫的计划,小到把自己抵押在宫以示独善其身,远到国际压力,近到京城流传的风风雨雨,她都不相信是她自己想出来。而她背后策划之人,定是乔珏无疑。
而这乔珏竟然能察知她想除去他,亲自送上门来,这一局,她怎会不应。
当下两人相对而坐,乔珏抓了一把棋子,让慕容媗猜先。慕容媗在棋盘上放了两枚棋子,乔珏摊开手掌,共是六枚,慕容媗猜中双数,执黑子先行。
当下两人你一着我一着的默默手谈起来,书房内静寂得只闻棋子落盘的清脆敲击声。
慕容媗的棋路大开大阖,气势宏大,乔珏布局精密,寸土不让。
两人这一盘棋直下到掌灯时分,乔珏温润如玉的额上隐隐现了汗水。
慕容媗仍是意态悠闲,见他落子变慢,忍不住些微得意,道:“乔珏,先皇虽曾说你棋艺可排入京城三甲,但你可知前头两人是谁?”
乔珏也不抬头,道:“排在首位者自是先皇。”
皇帝无论什么均是天下第一,这也是天下人的共识。
慕容媗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但朕那时并未继位,先皇道我棋力可为京城第二,可说是并无徇私。”
言下之意是你的准备功夫做得不够,今日来简直是鸡蛋碰石头。
乔珏淡淡一笑,拈了颗白子,桌上轻敲了两敲,“皇上为何不愿应我妻主所请呢?是怕放出去的风筝收不了线么?”
“笑话,朕只是担心太傅远赴海外,水土不服。”慕容媗有几分言不由衷。
“别人的事情珏不敢说,但我妻主的品性如何,珏最是清楚。她并非那种娇生惯养之人,有如野草,放到哪里都会存活,皇上不必担心。若皇上是怕她飞得太远,失了方向,草民倒有个建议,妻主最是重情重义,皇上不妨考虑留下她着紧之人,她定不敢叛逆君意。”
慕容媗一怔,“乔珏,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珏一笑,落子,“皇上,草民这着棋下在这里。”
慕容媗凝神一瞧,见他这子下在自己小劫旁边,粘得极紧,一时看不出什么作用,顺手应了一子。
回道:“你这是怂恿我索求质子么?”
乔珏不作声,紧接着又下了一子。
慕容媗皱眉,“朕若是索要质子,岂不是落了以上欺下之名,完全失了对太傅的信任。”
乔珏垂目只看棋盘,嘴里淡淡道:“这一点倒是不用皇上担心,只要皇上应了她所求,草民自会想出办法把自己留下充当质子,以安陛下的心,只不知皇上觉得珏够分量否?”
慕容媗一震:“乔珏,你竟自愿留下充当质子?”
“皇上,草民这一着下在这里。”
乔珏又落一子,抬头微笑道:“若皇上要以我为牵制,自不会轻易动珏的性命,珏对此是放心得很。”
慕容媗隐隐觉得不对,却一时没有头绪。
乔珏等了一会儿,提示道:“皇上,轮到你了。”
慕容媗拈起一枚棋子,一看棋局,不禁一怔。只见黑白分明,各自所据之地都已圈稳,再无落子之地。这一局棋,竟已下完。
两人这便数子,不想慕容媗的黑子圈了中原一片,看上去大幅,乔珏的白子只占边角之地,呈现完全的劣势,但实际数起来竟是平分秋色。加上慕容媗执黑子先行,除去先子一目半,竟是恰恰平手。
慕容媗细细回想适才乔珏神态,再思复盘,发现他以言语扰乱自己,趁机贴的几子,趁自己不备,吃了两子,那两子正是持平的关键。
她把棋子往棋盒内一扔,道:“卿之宫子手段人皆称道,果然闻名不如目见。只是这盘棋下成平手,朕不动你,也不能放人。”
乔珏道:“草民感谢皇上襄让,草民的提议,此生有效。”言毕辞去。
慕容媗瞧着他抱着棋盒,潇然而去,暗道此人倒真是有胆识有真本事的,只可惜才学不用在合适的地方。
遂命宫侍掌灯,前往华春殿去见软禁那人。
那个她不想见的背叛者也住在这里,她不欲与他见面,便在外间等,只听得内间絮絮私语,又间夹笑声,风光十分旖旎。亏得身边宫侍伶俐,送上的是厚底五彩官窑,并非薄胎冰瓷,不然便再多十只也教她捏成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