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33)+番外
只是这日笑笑只讲了一会儿,便几番失神。
君行察觉,便抬头看她,见她捧着个茶杯,眼神儿远远飞了开去。
过了半天,回过神来,一眼瞧见君行在看她,手猛地一抖,生生把那只官窑五彩小盖盅给摔了。
笑笑跳了起来,急道:“真是对不住,把你杯子摔了。”
君行走过来,拿块巾子替她拭手,皱眉道:“可有烫着?想些什么想得那般出神?”
笑笑心虚的看他两眼,嘿嘿笑道:“没事,没事,就是把你喜欢的杯子摔了,真不知怎么赔你。”
君行淡淡一笑:“没赔偿的东西又不只这一样,也不过是个杯子,何必着急。”
笑笑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弄坏了他的珊瑚玦,脸上一红,忙道:“我已让人帮忙修补起来,往后若碰到相同的,一定寻来配上。”
“也不必了,一只也很好。”君行淡然笑道:“便是有新的,也不是配原来这副的,何必又拆了那副。”
笑笑想起外头也有说这事的,说是王府的小姐聘人只用了半副玦,多有把君行看低之意。他又是自幼没了父母,在王府寄养大的,没亲没靠,父母也无甚东西留给他。现在他的嫁妆是娬王特意体恤,留给他的好东西,偏偏在自己手里坏了。
他现在口气虽是淡然,但心里总是在意的吧。
禁不住眼圈一红,低声道:“我就是对不起你。”
“好好的怎么这样了呢?”君行摇头:“我是真不介意,觉得戴着单边的更好看。”说罢瞄瞄旁边的小仆不在意,侧头让她看。
他知道小姐就喜欢盯着他侧面看,现在见她不快,特地放下身段来哄她。
不想笑笑瞄了他一眼,还是愁眉不展的,勉强一笑,随便找了个因头便告辞了。
君行坐回案前看账簿,只觉得一行行的正楷小字都变成了蝌蚪,一个个在面前游过来游过去,却没有一只肯游进他眼里。
向来只有他嫌小姐缠得紧,哄她先走的,没有过这样她自己要回去的,又想起刚才她忐忑不安的样子,越发放心不下。当下把账簿放好,出来寻小姐。却才知道她出府去了。
他追出府来,已不见她踪迹。便沿着她素日常走的路线寻来。
在集市上转了两圈却还是不见人影,正开始着急,却见那人从横巷一家小小的银铺走出来。原本还是挂着笑的,出来后笑容就没了,头低低的,一副失落的样子。
他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买了薄木板,又买了彩纸、蜡烛,木板夹在胳下,纸和蜡烛捧在手上,去的方向却是河边。
他略微想了想,转身去买了些东西,再往河边来。
这次远远的看见那人随随便便的坐在河边地上,刚才买的东西摊放了一地,她微俯着头,认真的在摆弄些什么。
时夕阳西下,青石桥就像一弦清月映着碧波荡漾的河面,两旁叶已半落的柳树娉婷婉约,淡淡的阳光划破雾霭,暖黄的光晕照在那人身上,从发至衣,都融融的散发出一种暖意。
就是那样远远的看着,不必交谈,也不必有什么动作,也会觉得一种懒洋洋的暖意从体内散发出来。
他走过去的时候,脚步轻捷,怕惊醒了此刻难得的静谧。
笑笑却是将彩纸摺叠成莲花瓣形状,一片片粘在裁开的薄木片上面,做成一盏盏莲花灯。
君行看了一阵,柔声问道:“笑笑,要帮忙吗?”
笑笑霍然回头,脸上闪过一丝惊惶。
“吓着你了?”
“没……”很勉强的回答,同时把手里拿着的东西藏在身后。
“今天不是中元节。”君行淡淡一笑,撩起衣袍,也坐在岸上。
笑笑知道他已经看到自己在做什么东西,不好意思的把藏起来的东西拿出,说道:“我不过只是想放放湖灯。”
“你……想为谁引路呢?”
君行犹豫了一阵,看着河面的粼粼金光,轻轻问了出来。
时中元节有放湖灯的习俗。
中元例有盂兰盆会,有演秧歌、狮子诸杂技,晚间,沿河燃灯。不少已嫁男子买舟作盂兰放焰口,燃灯水面,以赌胜负。这灯称湖灯,是在小板上用彩纸做成荷花状,中点蜡烛,又称“水旱灯”。
传说水上放灯是为亡魂引路,也有人在灯上放置水果点心,道与先人送祭。是以君行现在有此一问。
笑笑沉默不语,脸上神色黯然。
君行想她可能想起某位离世先人,心里难过,便道:“这灯要待夜晚才能放,等下我帮你做,不必心急。”说着拿出手里拎着的一个油纸包:“先吃点东西,别饿坏了。”
纸包打开,是他刚才买的包子糕点诸般吃食,都是笑笑素日喜欢的几样。
笑笑看看食物,又看看他,唇角一翘,想笑,眼圈却红了。
她不肯说,君行却也不问,拿了个莲蓉包子递她手里:“这包子还是热的呢,吃了再说。”
笑笑拿着包子凑到嘴里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忽然说:“我很难过。”
君行替她褶纸的手停了停,“为什么呢?”
“今天是我来这里的日子,第十一年了。我在这里过了十年,就要过第十一年了。”
君行熟练的褶着手里的彩纸,眨眼功夫便褶出一瓣莲瓣,放在一边,又拿起一张纸。“还是很想回去吧?”
很早就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总是无能为力的,但是却不知道这种事情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竟会让他这般心痛。
他一下下褶着手里的彩纸,她是想借这湖灯送信给那边的家人吧?希望他们能够接她回去。
或许,当初不应该答应她的,她……真的不应该有所牵挂啊。
“君行,自从你答应……以后,我真的觉得很快乐,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可是……我想起在另一个世界的父母,我就觉得很内疚。觉得自己怎么可以这样,丢下他们而独自快乐。我有一种负罪感。”
君行怔怔的抬起头来:“啊?”
“想起我都过来这边十一年了,可是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也不知道怎样告诉他们我还活着。今天我找一个朋友说了些话,他教我放湖灯,说这灯可以跟另外一个世界的亲人通讯息,所以我才在这里做灯。”
过去十年中,笑笑从未曾停止思念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每逢此时都会分外难过。只是那时有常玥在身边,她怕他担心,是以都强自压抑,装出笑脸。渐渐笑得多了,便能将那情绪压抑下去,便也觉得能笑着对待了。
只是现在她到了王府,身边人没有知道她这些事情的。她与娬王虽为母女,却总畏她威严,更是不敢突露一点心事。
压抑得久了,到得特别日子,便如点了导火索,负面情绪全都喧嚣着想要爆发开来。这次她无人倾诉,也无人需要她强装笑脸,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便像头受伤的小兽一般出来舔伤口。
她怕让王府的人见到她那样,便去了银铺找迎霄。迎霄见她苦闷,套了她几句话,知道她心病,便教她去放湖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