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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尖上的孩子(21)

凯斯努著嘴,垂下眼。

“跟我说实话。”时影认真问。

“……嗯,我的力量太小,如果是风信哥就很容易。”

“到底是怎样呢?”

“我们,除了刮风,做别的事都要用力的,用的力越多身体就会越重,我的力量太小啦,能做的事很少,帮不上什麽大忙……”男孩有些懊恼。

“……身体越来越重,会怎麽样?”时影刨根问底。

会怎样?凯斯皱起细眉想了半天,似乎不知道该怎麽形容,“……会……很难受……很很很难受……像石头一样重的时候就再也飞不起来,也哪里都去不了……时影你别担心,我还有剩下的!”

原来……风的力量也不是随便就能用的。

时影有些愧疚。风是轻的,自由的,若有一天重得像石头,飞也飞不起……怕是比死还难受吧。

死……与躺上床上无声无息比起来……哪个更可怕呢?

他发动车子,再跑一趟大洋城吧,这次说什麽也要找到亚述和那些照片。时影模模糊糊地想,为什麽已经记不起去过哪些地方了呢?以往所走过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大脑沟回深处浅淡与不确定的片断,明明都是真真实实踏上过的土地,现在想来好像只不过是擦眼而过的风景画片,到底,发生了些什麽呢?

凯斯似乎感觉出他心情的晦涩,难得安静地坐在旁边,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回头看看他。

与上次开车的小心相比,这一次路上的积雪大部分都已经清除,车子跑起来畅快无比。这座新泽西州的海滨度假小城,也许到了夏天会热闹非凡,在二月份的寒冷天气里却只能用静寂来形容。棋盘格一样的道路尽头大概就是海,有隐约的海鸟叫声传来,按杨怀恩给的地址,车子向相反的方向拐去,一路对著门牌号,在一幢灰突突正方形的大房子前面停下来。

时影一时想不出是什麽让自己觉得异样,已经走到门前,他才想起来,回头看路边停著的另一辆黑车,那款车型自己父亲也有一辆。

未及细想,跃跃欲试的凯斯唤回他的注意,“要按铃吗?”见他点头,男孩立刻跳到台阶上,玩具一样用力按下去不放,单调的门铃声响彻全屋。

里面有人不爽地嘟嘟囔囔,然後大门被忽一下拉开,一张明显来自热带的深肤色面孔出现在凯斯面前,长相端正平凡,一脸不快,正要对凯斯怒吼的时候,眼神一溜,看到了站在几级台阶下的时影,顿时呆住。

“嗨,亚述,”时影招呼,“我找了你好久。”

亚述瞪了他半天,才吃惊地开口,“伊恩,真的是你,你不是……你怎麽……你……身体怎麽样了?”

时影笑笑,“你看到了,还活著。”

“没事了麽?”亚述有点困惑,但明显地替他高兴,“那太好了,快进……”他话说到一半,顿住了,回身看看,有点犹豫,有点担忧。

“你有客人?我们进去不方便?”

一向礼貌有加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时影出乎意料地追问,而一向大而化之不拘小节的亚述一反常态地束手束脚起来。亚述做了时影经纪人也有几年,彼此也算相当了解。

“……客人是我认识的?我只是来找些照片,如果不方便……”

“照片?”

“就是我给你的那些,你不是说要收集一些照片尝试自己创作吗?”把东西交给亚述,是因为他说自时影之後再不给别人当经纪人,而要自己动手。亚述喜欢用旧照片拼贴图案,十分抽象,有些颇引人注目。

亚述更加不安。

“客人不会是……我父亲吧?”时影试探著问。

看到亚述的表情,时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立刻沈默,过一会儿,才说,“还真是巧……。”

亚述满脸愧色。

时影垂著头站在那里,忽然间大力推开他,力道重到亚述的背“砰”的一声撞在门上,站在旁边的凯斯也吓了一大跳。但是时影都没有感觉,他直直走进室内,穿过门廊,进入大房间。房间是打通了的,杂乱无比,一看就知亚述完全拿它当工作室,墙上桌上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照片。

房间里很疏离地站著两个男人,衣冠楚楚,一个年轻一些,看到时影,愣一下,轻声提醒身边的长者,“时先生……”

然後父子俩的视线就对上了。

父亲的眼睛里只有一点儿意外,“时影?你什麽时候回来的?”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父亲开始连名带姓地称呼自己。叫自己小影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後就只剩下妈妈了。

“……爸怎麽会在这里?”时影轻声问。

“关於一些工作上的事,特地过来一趟,”父亲的声音沈稳无波。

“什麽样的工作?”时影看看四周,那些照片,熟悉的景物,他的语气有点讥嘲,“举办一个遗作展?”

(24)

“……爸,我还没死呢!”

时影从小到大没有大声吵嚷过,在周围人的眼里,他乖的不像话,虽然有一点点倔,但自小就是个温和的孩子。

所以他压抑著怒气的声音吓呆了亚述,吓坏了凯斯。

儒雅的时先生皱起眉,“你在胡说什麽!”

“爸,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麽?”

“……”

“如果我死掉,摄影展是不是会更轰动?”

时先生板著脸,似乎完全不懂儿子在说什麽,“时影,不要那麽神经质!”顿一顿,他放缓语气,“摄影展跟你的病完全不相干。即使我想这样做,也是因为它们值得展出,而你,太消极了。”

时影嗤笑,“爸,我长著耳朵!上次的联合影展,如果不是你在後面活动,谁会肯把我塞进去?报纸上文化名人时某的儿子也跻身新锐摄影师之列……爸,你是看到我的名字高兴,还是看到自己的名字高兴?”

时先生终於不快了,“你这话什麽意思!”

时影一脸厌倦,“……那些照片,我已经说了送给亚述当材料,难道必须立遗嘱才能完成我这个愿望麽?爸,你的名气已经够了,我也没有足够的才华来光耀你,所以,别再费心了。”

时先生脸色难看,“你认为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

“我也希望你做这些是为了我,或是为了妈,为了我们的家,但是爸,我大了,骗不了自己,我眼睛里看到的是你永远不会在家里出现,你需要它只不过因为它是个好背景……”时影声音变淡,“回家一次吧,我已经跟妈说了,让她离开你。”

时先生的表情终於出现较大变化,他凝视著时影许久,眼里不知是气恼还是什麽,“……小影……我跟你母亲……一年前已经签好离婚协议……”

时影的脑子“嗡”的一声胀大。

“……她提出……先不要告诉你……怕你不高兴……至於她有没有再秘密结婚……我就不清楚了……小影……你的眼睛里……究竟看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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