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螺春香(16)
在等服务生找零的时候,陈卿冒出来一句:“我记得第一次在外面消费还是戴悦请的客。”
“好像我也是。”
“那个时候觉得她见多识广,还会出国留学。可现在,”她的手臂在空中挥了几下,似乎是想加强语气、又似驱赶蚊蝇。“变得好多……大家都变了。”
白桦也清楚。至少两年前的她不敢想象如何靠自己的力量买房子,四年前的她绝对想不到坐在华而不实的餐厅里、批评入不了口的食物是什么滋味,六年前的她根本不知道除了简单到极点的班级宿舍与家人以外、还有一个叫做“社会”的地方。
“是变得很多。以前甚至都不敢想象两个人居然花一百块钱吃一顿饭。”
“而且很难吃。”陈卿勇敢地承认错误。“不过,看在刚才的色拉挺好吃的份上,能不能再抽两个小时去看电影?”
“你请客?”白桦凉飕飕地来上一句。两张新上映电影的票子,决定不便宜。
“……AA制?”
凭借两年多的本专业“打工”经验,陈卿算是轻易的找到一份和学历、资历多少相称的“管理”工作。
没错,劳动合同的职务空格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开发管理”四个漂亮的手写字体。这家公司人事助理的笔迹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一个。所以她上班第一天中午,就是找到这个小姑娘——可对方已经不小了。
“我快离职了,现在是我在这家公司工作的最后一个礼拜,你有没有发现你进来得特别顺利?呵呵,我只有在刚进公司和快离开的时候才会特别努力。”她笑开,显得很年轻。
不住点头,“真的,你对我的帮助很多、很有用!”怪不得,即使她一句也没要求,公司就帮她办好所有的手续、档案,还有台面上的制度、台面下的人情联系说明。这些对一个新人来讲其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三年的助理生涯,没有加薪、没有升职,而工作量随着公司员工的爆炸性增长而大幅增加。难怪人家要走人。“你要小心些,”她继续讲,“新来的人事主管的学历是假的,所以她对学历高的女性员工特别嫉恨。”
陈卿目瞪口呆。“你是说……我应该努力表现、成为公司不可缺少的人,然后鼓动老总炒掉那一位。”
对方看了她半晌,夸张地长叹一声,“如果你光说不做,那就是蠢蛋;如果你言行一致,我会感慨后生可畏。”
陈卿也笑开。“再说吧!说不定不用我动脑子。”又不是找不到工作,拼了命要保住一份鸡肋似的职位。她乐得干点不太一样的“成就”。
白桦会笑话一番,还是会鼓励她言行一致地去做?
她差不多可以确定是后者。
大学毕业以后,她就知道在同事这个群体中,不可能交到知己。尤其是她做的是个年轻、人力竞争几乎到白热化的行业,每一个看上去精明的或是愚蠢的年轻人,都可能是在争取升迁时胡乱捅人几刀的对手。
对了,这家公司叫宸群,和她的名字相似——应该是个好兆头。
“说起来不难,也不容易。”白桦听了陈卿的叙述,中肯地下结论。“一般来说人事上不大会和开发部门作对,她们最多卡一下普通销售的费用、给后勤和财务制造麻烦之类。因为这个部门不产生效益,又经常因为招不到人、或留不住人而被上头指责。”
“如果那一位把手伸到财务那里去呢?”
“好的财务经理不会傻到去搞吃力又没钱的人事。除非是和其他的部门经理一起挖自己公司的墙脚。”
陈卿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哈!说不定一两年以后我得投靠你也难讲呢!”白桦半开玩笑道。
但谁也没料到竟然在半年后就成了真。
一般被称为“老总”的人,不要求能力强到哪里去,但必须会做人,至少也应该知道如何用人,不然就只有被股东炒走的份,如果不幸是其本人的公司那就等着关门。
宸群的唐总是个已经上了五十的台湾人,但给人的感觉很干净、很亲切,足以颠覆台籍干部在普通职员心中的固定形象。也许是他以前一年到头在本地这家子公司的时间只有两个月,随着业务的扩大、人员的增加,他留守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在陈卿加入公司的时候,只晓得最大的头头姓唐,其他的一概不知。但过了试用期才发现,投资人刚刚才把这家公司当作重要的事业体看待——最直观的佐证是盖章的速度加快三倍,从过往的一周到现今的两天。
“公司也能签到四十万以上的国内定单厚!”老总其实对报价本身不感兴趣,他只喜欢看到甲方是知名跨国集团的子公司。
对于行政、财务和业务部门的相互推委,陈卿早就见识过,所以对于他们叫她直接将合同送给老总签字也不会过于吃惊。不过话说回来,干吗销售人员请假、销售主管出差之下,得由她这个做开发的来跑这一趟?!
当然,其他人都认为这样的定单会被老总斥为没有利润、进一步成为升迁途上的障碍,就把球踢给新来的小人物。
可她赌老总会爽快地同意、并且给予不同寻常的关注。这是本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一笔内销定单——虽然只有任何一票外销定单的若干分之一——政治意义大于经济意义,同时也是驻扎本地的外派管理人员向总公司争取“政策”的砝码。
“这是系统升级。如果报价太高的话,他们宁愿买新的。”陈卿实事求是地说。
“谁报的成本?”老总毕竟有二十来年的业内经验,很清楚重点在哪里。
陈卿也知道有些文件写得乱七八糟,测试居然比设计多了几倍的时间,当客户是笨蛋吗?!她很诚实道:“是Welson。”三十岁就以为自己是资深经理人的家伙。
老总轻哼,但他绝对不会在被点名的人的下属面前发表任何负面看法:不论东西方,对于职场等级制度同样地重视。
陈卿也不会多说,但有一点必须说明,“不过要在三个月内做完,只我一个是不够的。”无视周末、每天干十个小时也不够,而其他人根本不予理睬这种几乎很少有奖金的苦力活。何况她喜欢创造性的设计远胜于按部就班地编程。
“其他人呢?……啊,在赶美国的那个单子!这样子……我让人事部去招人,实在不行找几个大学生来当你的助手,怎么样?”
陈卿点头,再点头。看来上头真的很重视。
但是管人事的那个女人更热衷于效仿当年的国有经济体,一有机会就想把亲友往公司里塞。
既非有特权后台的台籍女主管,也不是市委头头或税务局长的小老婆,这女人以为当个小小的人事“经理”就大权在握?
“他是做我那个项目的?”陈卿对于自己部门副经理的推托之词,和可笑到极点的毕业生简历直皱眉头。“我看都不用面试,直接踢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