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君如露(35)
云煦依旧坐着,若无其事的问那另一个站着的年轻公子:“公子要听什么曲子呢?”
“早这么着不就好了么。”那公子长了张大饼脸,此刻认定云煦惧怕权势,不敢违抗,心里得意,笑得脸像肿起来一般。他态度轻佻,斜眼示意随从斟了杯酒,自己端起来喝了半杯,将剩下半杯递到云煦唇边,骄矜地道:“喝了这酒,再说说你有哪些拿手的曲子,一一说出来让我慢慢挑。”
云煦笑道:“好。”伸手来拿杯子,却拿不动。那人捏着杯子不放,只邪笑着往他嘴上凑。
云煦也不推拒,只笑道:“二十年的女儿红,公子真是识酒之人。”笑语之间,碧青秀目盈盈一转,轻飘飘的瞟了过来,万般风情,尤胜女子三分。
旁边那桌的布衣公子“啪”的一声摔了杯子,暗骂:“好无耻的戏子!”
大饼脸公子给这一眼勾了魂,听到旁边布衣公子这么一说,更是得意,笑嘻嘻的正待说话,突地手肘一麻,没了力气,擎着酒的手被云煦抓住扭反了一泼,半杯残酒辣辣的全冲他眼睛去了。
大饼脸公子哇哇大叫,捂脸后退。
云煦犹自坐在原位,脸上淡淡的,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笑容没了,嘴里冷冷道:“公子对云某青眼有加,云某也还以青眼,敬我半杯酒,云某借花敬佛,回敬半杯。不拖不欠,这也是公道。”
一旁布衣公子一愣,拍掌大笑道:“不错不错,真是好公道!”
大饼脸公子恼羞成怒,命手下上前教训这不识相的贱人。
四个打手正一拥而上,突然觉得一阵冷风刮过,头顶生寒,有觉得不妙的伸手一摸,登时骇叫起来。原来四人脑门顶的头发都被贴着头皮削掉了一块。
再一定神,云煦身侧多了个青衣少女,整齐秀气,眼神却寒得像冰。
有个眼尖的瞥见她腰间佩剑,知道是此女出手,心中害怕,偷偷的便往后退。其余三个看小洛清瘦模样,都道是她施了法术,摩拳擦掌的想再攻上。
甄洛冷冷道:“云煦是要替王爷办事的人,刚才你们不知,现下知道了,还敢继续冒犯吗?”
三个打手面面相觑,往后退那个偷偷跟他家公子咬了阵耳朵。大饼脸公子脸上神色变幻,刚才的烧饼脸现在变成了油煎饼子,咬咬牙,畧下两句狠话就领着众人灰溜溜的走了。
甄洛愤愤的盯着他的背影,恨他欺负自己的云哥,若不是做了这劳什子王府侍卫,还是当日那闲云野鹤的小洛,铁定追上去海揍一顿。
却听云煦淡淡道:“小洛,什么时候我去给王爷办事了?”
一听这淡淡语气,小洛的怒气消散无形,心里突然又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犹豫了一阵,方启齿道:“留王府的想请云哥给唱折戏。”
第廿六章
虽知云煦多半不会答应,但总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现下是连最后的希望也没了。
甄洛怀着一腔郁闷回到王府。
晚膳已过,厨房内只剩几个小厮在收拾炉灶。见甄洛进来,便都指着桌上的锅盖说是大师傅们留下的。
甄洛揭开一看,盖子下面是半只荷叶鸡,两只包子。
她挽起衣袖:“我还要热菜,这里留给我收拾,你们歇去罢。”
蒸鸡的时候,马房的老蒋来了,耸着鼻子找吃的。此人专门侍候温子虞那几匹好马,现在主子不在,他日日午后狂饮,醒来时总是错过晚膳,便到厨房寻残羹剩饭果腹。
甄洛把鸡给他,咬着包子,给他拉了碗面条。
老蒋十分感激,也不回去,就留在厨房吃那面和鸡,一面跟甄洛闲聊。
他在王府多年,看着温家两兄弟长大,称温子虞大公子,多年不曾改口。提及两人,对子聿赞不绝口,说他少年稳重,从小便有君子之风,说及子虞,却只是含笑摇头,眼神里却满是宠溺。
甄洛问他:“留王爱唱戏,也有好唱功,可有给人演过?”她总觉得当初子虞非要抢《朝露》来演是在戏弄她。
“怎么没有!”老蒋咬口面条,“他还给自己取了个号叫什么明月君的,不过这事没有多少人知道。”
“怎会没人知道,他早就告诉我了。”甄洛不信。
老蒋瞧了她两眼:“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大公子做事情,只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那别的人全不知道?”甄洛不服气。
“他会溜去没人认得的穷乡僻壤唱,没人知道他是小王爷。”
“真是胡闹!他是王爷,怎能东跑西奔不干正事!”甄洛想起他那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就生气,这样的人还敢到处乱窜。
现在是不是又溜到什么地方玩去了,舍不得回来?真要那样,撵到天涯海角都要把你撵回来!
“没事!他去玩的时候,子聿在这里撑着呢。”老蒋满不在乎的咬了口鸡,嚼了几下,失了神,忽然笑了:“这小子,这次玩太久了!”
老蒋离开的时候,摸着肚子连连道谢,走了两步,忽然回头。一脸郑重的表情吩咐道:“小洛姑娘,听说你进府是要当侍卫的,不过二公子既然让你到厨房里帮忙,定有他的打算,你就安心呆着这里吧。不要在府里乱闯,有些地方是不能随便去的,像是眉楼那附近,没事不要到那边去。”
甄洛点头应是。
眉楼?看来是个探险的好地方。
老蒋所说的眉楼一带罕有人迹,不是亲眼所见,实不能相信王府内竟有这么荒废的一处。
干枯的乌柏树只有一人高,尚是幼年便被断绝生机,停止在成长阶段。乌柏树后是一座二层小楼,精致的飞檐下垂着蛛网,楼上的额匾只有一个“眉”字。
楼门用一把生锈的锁插着。拨弄的时候,却发现门插早就腐透了,虚虚搭着。门应手而开。迎面一股湿凉之气扑面而来。
甄洛定了定神,打着了火折子。
触目所及,宛如鬼域。
布满尘土的纱帐漫卷,若遮若掩后面隐约人影。饶是甄洛胆大,猝然见到,心脏也停跳了两拍,她伸手按剑,低喝道:“是谁!”
纱帐无风自动,渺然无声。
甄洛觉得不妥,紧握剑柄,一步步逼近去。到了跟前,举剑一撩,半幅纱帐飘然坠下,漫天尘灰簌簌落下,纱帐后遮掩的人影终露真容。
甄洛面前的女子有着跟温家兄弟相似的眉眼,然而那种艳丽夺人呼吸,散人魂魄,蓦然出现在这个荒凉废置的小楼,妖异绝世,宛如鬼魅。
尽管,那仅仅只是一幅画。
甄洛从不知一个人可以这样美。她美目流转,追随着看画人的脚步,似乎随时会嫣然一笑,自画上款款抬步踏出。
她如着魔般向那画像走去,突然,头顶楼板传出“咚”一声响。
甄洛的反应永远快于她的思维。不及思想,她已一掠上楼。
楼板之上有人跌倒,正在满是灰尘的楼板上翻滚。楼顶有天窗,月色探入,照在此人脸上。修眉凤目,朱唇失色,竟是温子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