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君如露(44)
他眼也不抬，冷然道：“谁叫你进来的？”
“温子虞正带兵赶来，打算包围王府擒你，你还不走？”
这婢子真是话多，子聿不耐抬头，神色一凝：“是你！”
面前的女子石榴衣裙，鬓发生香，明明这般美貌尚称不上绝色，但灿颜相向时，便令人如沐春风。
孟霞衣端着杯茶，立在子聿面前，眼眸漆黑似有岁月流转，脸靥却笑容盛放如初夏芙蓉。
子聿看着这样的笑容时，一瞬间，心里骤然一动，有什么热热烫烫的声音填进了一直荒芜冷僻的那处所在。
第叁二章
子聿心中一动，幕离下的脸却毫无表情，冷冷道：“你是怎样进来的？”王府防守严密，且以霞衣的武功不可能不惊动侍卫。
霞衣不答，只道：“大势已去，你快走吧。”
子聿目光一闪：“有人带你进来的！”
“小洛已经恢复记忆，她正来杀你。”
“她杀不了我。”
“你不知道她的武功有多高！”霞衣急道：“她已忌荤腥，滴油不沾，为求一击必杀。”
子聿纹风不动，面上遮着的幕离缓缓拂过，他淡淡问：“她是你的好友，我是你的仇人，她要杀我，你却来通知我，这是为何？”
霞衣无法回答。
子聿替她回答：“因你猫哭老鼠，想看我狼狈收场。”
霞衣一怔，怒了：“你这……”
忽一阵风来，掀起子聿罩着的幕离下摆，她一眼瞥过，似乎看到了些什么，顿时惊呆。
“我也不说你让我留她一命，今日她却来杀我。”子聿冷冷道：“我问你，王府里可是有你认识的人，上次便是你让此人教甄洛去眉楼的？”
霞衣身体一震，抬头迎上他目光：“不错。我知道眉楼里有着你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希望小洛可以阻止你，绝无料到你当晚也在那里。”
“绝无料到！好一个绝无料到！”子聿忽地哈哈大笑起来：“来得如此巧，一来便杀了天下唯一的灵竹蛇，难道这就是天要灭我温子聿吗？”
“子聿，你……”霞衣目中露出痛苦的神情，欲辩忘言。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逼你拿掉孩子之事，不料你竟是这样逼我露出真面目。不错，当日我恐孩子生出不似我这张面容，方才逼你拿掉，今日里便教你看看我现今面目，也教你绝了那些无稽念头。”话声一竭，子聿伸手撩起面前所覆幕离。
“啊！”霞衣忍不住低呼一声，踉跄后退。
“你现今可满意了？”子聿放下幕离，冷笑道：“这些年来，为使我面容近似西南王族一脉，用药颇多，毒性积压，须得那灵竹蛇才能压下。你那好姐妹将那灵蛇一削两段，现今毒性反噬，我这张脸也已不能回复本来面目，现在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你可称心如意？”
霞衣伸手掩面，泪水不住从指缝中渗出。
当日她慕子聿年少风流，与他有一夕之欢，坏了他的孩子。子聿却要她把孩子打掉。她不求名分，甚至愿意独自抚养，子聿无奈之下，告知她他现在的容貌是假的，只靠天下至毒之物维持。若孩子生下，恐会泄出他本来面目，引来弥天大祸。
那时的她，已知道子聿爱惜这张面容甚于任何。她忍痛拿掉孩子，身心俱挫，自此视他为敌，相逢不识。但到得今日紧要关头，却又不由自主前来示警。本想自己放下身段，不愿再计较前生对错，却不料，计较的人，却不是她。她不计前嫌，却有人念着新仇。
一时间，她心乱如麻，竟不知如何是好。
“过去之事早在我应你所求，饶甄洛一命之时，便已一笔勾销。”子聿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今日你的所谓好意不过是自欺欺人，我不领受，你走吧。”
竟是不屑一顾，拂袖而去。
霞衣呆立当地，看着那袭淡绯锦袍自眼前轻飘飘拂过，仿若那年那日的江南，桃花在暗夜里开得如烟如雾，迷了眼，醉了心，伤了谁。
子聿不愿回头，一路急行。
甄家小洛，无忌老人最得意的徒弟，明日武林第一的杀手。
他早就明白，不该留下她性命。
可是，若是杀了她的话，那个人，大概……会很伤心吧。
他心神已乱，信步而来，竟是直奔后院。待到他发现自己所向之时，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苦笑，逃来逃去，还是逃不出这画地为牢啊。
突然，眼前青影一闪，阳光在这一瞬消失，他的眼内只有青芒一闪。
杀意在他察觉之前已经贯穿了他的身体，好快的剑，竟连痛苦都未曾觉出……他眼前血红，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甄涪，有妹若此，你可高兴？我死于她剑下，你可快意？
然而那红却直直向他扑来，“噗”的一声，他面前幕离染满猩红温热的液体，紧接着，那人直向他扑来。
他不由自主，伸手揽住了那向他倒来的温热身体，就在恰恰入怀之际，双臂一空，他什么也没有抱住。
甄洛必杀一剑刺出，不论这温子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是他全神戒备，也绝不能逃出这一剑去。
不料剑锋之前，竟生生插进一道红影，三尺青锋，有去无回的扎入了此人身体，也将她的心搅得粉碎。
“霞衣！”她听得这声惨叫不似从自己喉咙发出的，撤手弃剑，环身将霞衣搂在怀里。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又气又悲又悔，急痛攻心，只觉那剑分分明明的插入了自己心里，肺腑都已搅得七零八落，拼也拼不回。
霞衣遥遥看着木然立在一旁的子聿，以嘴形示意：“傻子，你还不快走！”
一缕血线从她唇角缓缓淌下，她看向甄洛，低低道：“不要……伤他……他的模样……毁了……很……可怜……”
甄洛拼命咬唇，“为什么？”
忽然明白：“他，他就是那个害你的人！”她怒发成狂：“他那样害你，你还一心维护他，你，你……”
“咳咳……”霞衣突然咳起血来，她肺叶被剑刺伤，血泡涌上喉咙，吸气甚是艰难，此刻咳出几口血，稍稍稳定，方道：“小洛……你可还……记得……锦官城……求签那日……你要将签……跟我交换……我那时说的……？”
甄洛蓦然想起她当日所说——
“小洛，你要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互相伤害，我宁愿受伤的那个是我。”
心里一痛，喉咙一阵腥甜，热流乱涌。
霞衣轻叹：“我……直到今日……仍然……”
甄洛失声痛哭：“霞衣，我知道，我明白，你不要再说了……你喜欢他，不肯让我杀他，你跟我说啊……我答应你我不杀他，我，我……我不要你这样！”
霞衣心里晃晃的想，可是你也没有告诉我你要杀他，是我自己猜着的。可是我猜到你来，却猜不到我要离开你。
她用尽力气抬起手来，抚在小洛头顶，眼尾忽然瞥见温子虞带了人正匆匆赶来，她的手缓缓滑下，染了自己身上鲜血的手若有若无的在小洛唇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