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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雪雨万里风(1)+番外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千里雪雨万里风

作者:梵天Suzy

第 1 章

冷。

极细的雨丝如冰针密密地扎在脸上,即使有半面乱须仍无法挡住什么。

一会儿工夫,风突然变大,单薄的污黑船篷几乎被掀飞,但奇迹的是在冬风的凄厉鬼号里船家的精瘦手臂照摇,舱里的几名打盹的进香老妇连头都没抬。

俞靖没有资格坐在舱内,一来他能出的船资太少,二来,身上太臭。

他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平和的日子里,家中连茅房都打理得干干净净,仆妇们争着每日为少爷清洗衣物,而妻子则喜爱自己摆弄熏香……如今那些仆妇们大多都回到了自家村庄,虽然会碰到吃喝疲乏、衣着狼狈,但,毕竟活着;而妻子,不,是前任妻子,大概也会如这几名老妇人一般,开始平静下来。

听说,这一带方圆几百里没被群匪洗劫,也不曾经历靼子兵的血腥屠戮,女人们在家躲了几日后,发现外头秩序不错,剃出半个光脑门的男子们也不曾像传说那样跑进宅户肆意抢杀,干小偷小摸的人也被原来就在此当差的小吏逮了示众——只是换了身行头衣服——于是她们开始在某个山头的菩萨升天的大日子里挤进庙庵中,把村里人自己制的香烛烧得呛人,甚至听说还烧掉一间房、熏黑好几堵墙。

日子还是照样在过,大不了再换个皇帝。可皇帝他也得吃饭喝茶拉屎撒尿,是吧?于是玉饭碗和铜夜壶开始从隐秘的库房里搬上架大大方方地卖。绣花兜子的价钱还涨了两成,因为据说北方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靼子姑娘们都乐意将父兄打劫受赏来的白花花银子拿来买漂亮的江南兜儿帕子什么的,正好卖个好价钿给女儿做嫁妆!

“……家里的三女儿,就是生了五个女儿的那家,招了个北方女婿,就是头发怪了点,长得到端正壮实,听说当那是当大儿子那样使唤,什么活都做得好好的,年节里还扛回家肉啊酒啊布啊什么的,她家老阿爹高兴地天天吃老酒!”

江南乡村口音与南北两京的话差别太大,俞靖听着一醒来就大声闲聊的妇人们闲扯,有时能听懂几句,有的完全不知在说什么。他母亲生前从不会用这样的音量与旁的妇人们说话,不过在嫌弃媳妇的时候也嗓门不小……

船似乎撞上什么,猛地停住,又晃了几下。

“诶!到了!”

船家毫不留情地将暂借给俞靖的蓑草披肩拉走,几乎是将他赶下船,接着其他人继续赶路,根本不理会他的死活。

这是哪里?

俞靖原本想的是,小船在精致的城市河道里穿行,到了一道石头砌的整洁小码头就上岸,而岸边就是妻子的娘家……不,是曾经的岳家。可眼前是什么东西?

一整片湖!冬末的细雨朦胧中一望无际的湖!

而脚下是个破得一个大浪就能冲毁的旧船坞。他见过海上的大浪,随便一个浪头就能将船坞后头小土丘上的树木夷平!

这是哪里?!

“阿黄,回转来!”

里芳追着兴奋过度的狗儿跑过杨梅林子,差点停不住脚一头栽进湖里。冬天呢!掉下去虽然死不了,但非生病不可!等等,那一坨黑黑的是什么东西?

看见阿黄跑到那坨东西附近,转了两圈,闻了闻,又吠了几声,接着继续绕……

“阿黄!”她怒吼一声,手里长树枝往地上甩、发出吱吱的摩擦响动。狗儿平日最怕她打,一听这声儿立刻跑回头,谄媚地直要舔她的手。

那是个人,男的。大概是又冷又累又饿,绝望地缩成了一团,连狗儿都惊动不了——可还在微微动弹,还活着。

希望那人不是残废,里芳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岛上男丁稀少,女人们大多也上了年纪。几户人家的儿子在好几年前被拉走、在与不知道什么人打仗的遥远战场上失了音信。

但好事是:有一年来征兵抢粮要钱的差人在水上遇到少见的大风雨,整船人只有一个水手活下来,于是官府里也纷纷传说这里有冤魂的噬人阴风,之后跑来拿要的人明显少了大半。但,她们这些男女老少能在风雨里活下来就是万幸了,谁还管什么传说。

唉,今年的初春如果还这么冷,那最好的一茬茶叶大概就完了!

“喂!喂?你冷不冷啊?要不要去找个淋毋到雨的地方躲躲?……还是来找人的?找谁啊?”里芳大声问了好几句,才见对方微抬头——眼神很迷茫,但眼光既不浑浊也不令人恶心,怎么看怎么想是迷了路、失了倚靠的人。她想,说不定自己能说服对方留下来干两季活,不但可以吃饱肚子还能挣几个路费钱。

“……”

“你要不要吃点热汤面?”她做的汤面连对面岸上的人都会特地摇着船跑来吃一大碗——当然是一年几回,否则天天吃是吃得不起的。

“……”

“你能站起来吗?”

“……”

就在里芳绝望的时候,缩成一团的人慢慢动了,可……还是没有回答。那人身上的味道确实很糟。

这回里芳确信这人已经冻饿昏了。若是他已经死了,她可以随手埋了也是件善事;可既然活着,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犹豫了下,她按原来的计划跑去水边,把捕鱼网笼收回来——里头有不少收获——然后往家里跑。一柱香的工夫以后,她又缓缓走回岸边,手里多了个提篮。

雨停了,但天气依然阴沉,而且似乎更冷。

“吃一口粥,你就有力气说话了。”

里芳蹲下,推了推那人的胳膊。

乱糟糟的头又抬起,眼神仍属清明。没死,太好了!

俞靖是被香味而不是说话声吸引的。

好香啊!

一只大竹碗盛满温热的粥,粥不是白色的,不过他不介意吃低劣糙米。看了看面前蹲着的小姑娘,她的表情很真诚。要命,什么时候他成了被小女子赏一口粗食的乞丐了?他宁愿死!

可是!好香啊!

没有筷子,俞靖尝试着吞了一小口。不是馊食糙米,米粒煮成了末,不冷不烫,有鱼汤的鲜腥味,淡黄色的是蛋花,黄绿色的是菜末,而褐黄色的细丝很像是肉,入口有些咸、想必是放了点盐,似乎还有股油香却肯定不是猪油……

等把成分辨认得差不多了,一大碗粥已经见底。几乎连咀嚼都不需要,直接滑入肚腹,温暖了全身。

“姑娘,多谢。”他被感动了,摸出身上最后的一块银子,五两余,大概能用木板钉口破棺材,请人挖个大坑撒上石灰,再埋进去。当然这种脏活不能让个好心的小姑娘来做。“麻烦你,去村里找几个汉子、打口棺材把我埋了。记得,这事只要花三两就成。其余的,你就买点嫁妆吧。”

里芳被逗乐了。这人吃完东西还要找人把自己埋了?哈,她才不干这样亏的事呢。“我们村里的汉子,要么连十岁都不满,要么腿残了,这活还得你自己来干呢。不过,现在先站起来走动下?要我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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