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尽三生(30)+番外
我见他有兴趣听我讲,兴奋起来,当即绘声绘色将我伟大的计划告诉他听。
崖云听得满目讶然,半晌道:“这些都是雪公……雪棠你想出来的?”
我得意道:“这是自然,除了我这旷世之才还有谁能想出这么绝的点子来呢。”
这么臭屁的话,如果是小三听到,一定会“哼”的冷笑一声。
如果是兰溪听到,一定会摇着扇子讽刺我几句。
但是换着是崖云听到,他俊秀的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丝毫反应,令我觉得自己刚才说的是个特大冷笑话,冷到乌鸦从头顶“呀呀呀”的飞过。
半晌,我自己打了个冷战,脱口道:“对不起,算我没说过。”
崖云目光中一丝笑意闪过,正想说些什么,忽地前头拉车的马一声惊嘶,拉着车狂奔起来。
我猝不及防,一头撞在前面车板上,跟着身子滚下座垫,眼看就要冲车门撞去。一股兰香袭来,崖云已将我抱在怀里。“坐好!”他把我放上座垫。
前方,赶车的苏琰猛的勒住失常的马,声音溢满怒意。
健马长嘶,马车嘎然而止。
我揉着额头上的包,嘟囔:“怎么回事?”
崖云目光一转,忽地低呼一声:“小心!”自车门一朵云似的飘了出去。
我看见他抱着一个小女孩在地上打了个滚,避开马蹄,站起来时,雪白的衣衫已沾满泥点子。
他把那七八岁的女孩放在地上站好,淡淡瞥了苏琰一眼。
苏琰已经跳下车来,跪倒在地,声音惶急:“公子,这马忽然失惊,我一时难以控制,才会……”
崖云挥了挥手:“算了,幸好并没伤到人。”
这时那小女孩忽呜呜的哭了起来。她本是出来卖花的,现下竹篮摔破了,里面的鲜花散落泥水之中,七零八落,这下血本无归。
崖云连忙弯身拾回竹篮,又执着那女孩的手,用衣袖为她拭泪,殷殷相询,态度极其温和。
小女孩本吓得涕泪交加,却渐渐被他哄得破涕为笑。
我在马车上一边揉额角一边将这一幕看在眼内。这个崖云,他可不是对每个人都冷淡疏离的呢。但他对自己身边的人冷,却对陌生人热,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正在想着,崖云安慰完小女孩,还掏出点东西放在女孩手里,估计是银子,转身往马车上来。
小女孩巴巴的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忽然紧跟两步,举起手上一串花束向他追来。
这个镜头,为何如此熟悉?我的心中忽有不祥预感。此刻一线阳光破开云层,正正照在那串花束上,一丝光芒刺得我眼睛一晃。
不,花束又怎会反射光芒。
我大叫一声:“小心!”扑前用力一扯正在上车的崖云,想将他拉入车厢。不料力气不够,自己的身体反被扯了过去,也不知怎地一转,竟覆在他背上。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到一阵嗡鸣转瞬而近,背心一寒,身体已被一阵大力贯穿。
崖云失声惊呼,我竟看到他近在咫尺俊秀的脸因震惊而扭曲。只觉喉咙一热,一张口,雾状的腥气“噗……”喷得他一脸皆是。
一天一地瞬间转为红色,脑中烟花乱炸,身体已扑在那淡淡兰香之中,滚落尘埃。
我想要握住一只手,让我在这荒唐混乱虚妄痛苦的世界中可以紧紧握住的,使我暂时温暖安全宁定的手。
自我懂事以来,便没有见过父亲,只有母亲。她常牵着我的手。到菜市卖鱼时牵着,送我上学时牵着,过马路时牵着……母亲的手不大,却很粗糙,因为卖鱼的缘故,无论怎样洗也有种淡淡的鱼腥味。
小时的我,很调皮,也很骄傲,有人说我是没有爸的孩子,我跟他打个头破血流。便因此挨了母亲的巴掌。
这是温善的母亲第一次对我动手,她一边拍我的屁股一边哭,你知不知道你就是我唯一的希望啊!让你小心做人,你怎么就这么会闹啊!非要让学校把你赶出门不可吗?你怎么这么欺负人哪?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母亲的话全是说给那个来势汹汹上门问罪的家长听的。她是个好强又软弱的女子,骨子里坚韧,却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我的泪淌了满脸,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来,虽然是我先动的手,但我始终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被我打了的男同学紧紧地捂住眼睛,怯怯的扯着他母亲的衣服。
直到他两人走后,母亲才抱着我痛哭起来。那夜月光如水啊。
如水的月光下,倔强无助的母亲挥着巴掌,拍打在自己心上,泪水飘落,而六岁的小女儿蓦然从这泪水中理解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悲苦。
也许就因为童年时这种印象过于深刻,所以那往后我才活得那么张扬,那么目中无人,就像活过今生便没有来世。
所以那往后当我在滑雪道上摔下,在一片羞辱无助中,会那么贪恋那只向我伸来的大手。
只有确确实实冻过的人,才会那么向往一点陌生的温暖。
或许我不是真正爱他,或许从来也不懂得怎样好好去爱一个人。我那么执着,也许只是为了舍不得放开那一握的温暖而已。
在孤单绝望无助之中,有人向我伸出手来,让我好好握住,便会使我感到人间有爱,便会使我觉得自己尚在人间。
然而现在,我的手觉得空虚。
在方才沉重绝望的黑暗里,半梦半醒之间,我仿佛握住了什么东西。
我滚烫的掌心传来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微凉,仿佛是那久违的慰藉还有支撑,使我连背后汹涌而来的剧痛都渐渐退去。
我似溺水人抓住一根稻草一般,也不管是谁的手,只是紧紧握住。
但愿,但愿永远都不用放开。
然而终于没有永远,当我发现掌心空虚时,我突然醒了过来。
我一睁眼,伏在床边的人立刻直起身来。一双溢满关切的凤眼映着烛光,闪跳着火般光华。
“哥!”我几乎冲口而出,却随即看到他颧骨上的刀疤。
小三眼眸中的光华忽然黯淡,他垂下眼睛,拿起一块手帕替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
“别闹!”他身子一震,低吼:“采柔在外面睡着了。”
“让我握住你的手,就握一会儿好么?”我哀哀的央求他。
他犹豫了一阵,终于没有抽回他的手。
他的掌心有着练武练出来的厚茧,感觉温暖安全。这不是我在梦中握住的手。
我抬眸问他:“崖云公子呢?”
他眸中怒气一闪,没有答我。
我又问:“师傅有没有来看过我?”
小三脸色更怒,这下变得铁青,咬着牙不肯说话。
我实在搞不懂他跟兰溪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难道他是怪兰溪让我跟着崖云出去受了伤,迁怒于他吗?不过小三不肯说的事情,最好不要继续问下去。
我慢慢说:“想不到最后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你。嗯,小三,我想你不是普通人。你在这里也呆了几个月了,有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