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尽三生(43)+番外
原来刚才竟是耍我来着。
我手捂胸口,退了一步,静心一想,可能方才真的没有瞧见,除非这人脸皮早已到了刀枪不入的地步,不然绝不可能这般若无其事。
好,这一笔暂且记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离开为上。恐怕久呆会让这小子看出破绽,而且万不能让崖云发现我这般样子。
“今天的事情你记着!若是教人知道了,到时被剥皮的可不是我!”畧下句狠话,转身就走。
“喂。”朝辞在后头喊我:“你住哪里?崖云家里吗?明天早上我送聘礼来府上好吗?你喜欢金器还是白玉,我教人多拿一点过来。还有成婚礼服用云纹的还是凤纹好呢,不如你说了算吧?”说着那小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别说我不负责任,这喜事我一定办的风风光光,全城皆知,总不会委屈了你……哎,你别跑那么快啊!”
真是遭天谴啊!
这人真该杀千刀!
我溃不成军,抱头鼠窜,不辨方向,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只恐是那家伙,登时泪花四溅尖叫起来。
“你,你还想怎样!别逼我,不然死给你看!”
“雪棠,雪棠。”那人将手放我肩头,语气焦急,声音熟悉。
抬头见到竟是崖云,脸“唰”的一下红透。
崖云盯着追来的朝辞,缓缓问:“怎么了?”
我急急拉他的手,露出块自己被撕坏的衣服让他看。崖云瞥了一眼,转回头去继续盯着朝辞,却把自己身上的外袍宽了下来,反手递给我。
我穿好袍子,又去拉他手臂,努嘴要他看看朝辞德性,崖云拍拍我的手表示明白。我心中宽慰,眼泪汪汪的扯着他手臂更不肯放了。
对面那浪荡子却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崖云瞪他,他就看天看地看花就是不看人,却也不逃。
过半晌我忍不住了:“你们说话啊,斗鸡也会叫啊。”
结果两个男人齐刷刷的看向我,又转回脸面无表情的继续瞪视。
然后崖云道:“今天天气真好,适合赏花。”
朝辞道:“是啊,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正适合赏花了。”
崖云:“观棋不语真君子,赏花动手是小人。”
朝辞:“羊肉不曾吃,空惹一身膻。”
崖云:“心正不怕人说。”
朝辞冷笑:“身正不怕影斜。”
这句只把我的肺都气炸了,忍不住道:“你从上到下哪里有一处是正的,根本从里到外歪出来。”
朝辞不屑的瞄了瞄我抓住崖云的手:“无风怎会生尘埃,口口声声教训别人的人拜托先看看自己的样子,别土鳖上岸--凶得不知死活!”
我听到只气得浑身打颤,几乎站不住了。崖云伸手搀我一把,皱眉道:“朝辞,这次你也过分了点儿。”
朝辞一瞥他搀我的手,眉尖一挑,笑道:“现下不知是谁更过分一点。上次你不亲口说将这小子给我了吗,现在还上下其手摸我的人,这岂止是过分了点儿,简直是过分到头了。”
我气得几乎晕过去,发着抖看向崖云,心里只道:这事难道还没有解决吗?
崖云不看我,瞧着朝辞:“上次是我出言无状。雪棠不是我的人。我与他是君子之交,且受前辈所托,不能轻易将他交给别人。”
朝辞变色:“难道上次你竟是顺口敷衍我来着?”
崖云沉默一会:“雪棠此事,甚为抱歉,不能遵从。”
朝辞双眉越挑越高,忽地冷笑道:“好一个一诺千金的四皇子。我问你,你这般反复,来日如何君临天下?”
此言一出,惊得我呆了。早已料到崖云身份不简单,却不晓得他真的是个皇子。想想这几天来围绕他风起云涌的意外,合起朝辞现在的话来看,难道现在竟是朝廷多事之秋?
真是好来不来!我是个懒人也是闲人,最喜欢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环境。兵荒马乱,血流成河的事情根本不适合我。
以前有句词云:“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端的是我向往的人生境界。
我可不要它变成好酒难买,明月要赊,歌台舞榭,流水落花。
只见崖云原本重伤未愈,脸上已无血色,此刻更是苍白如纸。嘴上却淡淡道:“问鼎天下之事,崖云从未想过。”他顿了顿,“此事确是云崖轻浮所至,若你不能见谅,除雪棠去向一事,余事但凭安排。”
只见朝辞瞪了崖云半晌,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从未想过,从未想过。天下间违心之人,莫过于你。”
崖云长眉一剔:“有朝辞这般人才在前,崖云怎敢擅越。”
这……他们是在争皇位吗?
我忽然发现自己不应该在场,悄悄松开抓住崖云的手,只想开溜。
孰料朝辞那人眼神利得很,恶狠狠一眼瞪来,如飞刀一般,将双脚钉住,登时不敢再逃。
只听朝辞冷冷道:“既然这样,今日此事不必再提。”片刻之间,只见他怒气一敛,脸色沉寂如水,竟然唇瓣微翘,笑了起来:“你嘴里说我是人才,肚子里骂我是混蛋。我实在也对你讨厌得很。我们两个也不须这么虚伪。你自回去你的京城,我守住我的小小陵州,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各安天命,岂不更好!”
竟是当众下起逐客令来了。
若是别人说这逐客令,旁人听了也只当他放屁,但从这人口中说来,虽是笑着说的,说的对象又是皇子崖云,竟有着一种天然霸气,不容置喙的感觉。
我忙扯扯崖云袖子,示意要走。要是还呆着不走,这胆大包天的泼皮不知又会说出什么话来。
崖云却站定不走,朝辞却不看他,自己背转身看杏花,好生傲慢无礼,却也没有迈步离开。
两人站了一会儿,崖云道:“朝辞,你知道我这趟来陵州的意思。”
朝辞:“我不知道,也不想要知道。”
“你的心思机敏胜我许多,该当知道年华有限,须得珍惜当下。”
朝辞:“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我跟你在花园里斗蟋蟀,你的红头将军把我的青脸狮子咬断了腿,我一气之下把白玉皿摔碎的事吗?”
崖云道:“我记得,那时我还生气得不肯吃饭,后来你拿进贡的金星桃来哄我。我原谅你了,却发现桃子早就被你咬了一口。”
朝辞声音有一丝笑意:“那是因为桃子只有一个,我拿来给你,自己也舍不得啊。”
山风徐来,杏花瓣纷纷而落。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相伴的年少岁月,打过闹过争过哭过笑过,隔着的时间越远,越是过滤得清彻,到得后来,便只余下静谧美好的回忆。即便是当时看得比地大的皮肉之痛,看得比天高的骄傲被损,到了现下也只如百草柜里的干草药,失去颜色和芬芳,却保留了一种比原来更深的药效。
在寒夜浸浸之时,熬成汤药,烫热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