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尽三生(77)+番外
“总有半年了吧。”我垂下眼睑。
郁南王没有骗我,那口水里面果真有着置人于死地的毒药。自出了陵州,我便觉得身体越来越虚弱,三月前的第一次寒疾发作,我才明白喝下那口水的代价是须得付出性命。寒毒无法可解,逐渐腐蚀了我的身体,我的心脏,渐渐脆弱到经受稍微激烈的刺激便难以抵抗。
总不能回转陵州去求那人,只怕见到他只会死得更快。当下如面临绝症一般,只管遁迹市井,寄情山水,但求能平静渡过最后一段岁月。谁知这短短数天来发生的连串事情风起云涌,人如枯叶,身不由己。
人生如此,薄命如斯,又复何言?
“你中了毒。”朝辞的声音象一手折断冬天檐下的冰柱,清脆冷绝中有一股狠狠的杀意:“你中了那个人的‘离人泪’!”
那个人?是哪个人?
他认识的那个人是那个人么?
“春熙是吧,你放心。”他看向我,神色忽地回复淡然,“我会为你找回解药。”
我怔怔看他。这人到底是谁?他除了一张嘴外还有何等能耐,敢找那个谈笑杀人的人讨解药?
我摇了摇头:“不想欠你太多。”
忽然感到疲乏,仿佛半生倦意都于此刻席卷而来,前世情仇早已尽忘,死生不过如是。王大妈,你想看到的一鸣天下,龙吟凤翔,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去争取了。
朝辞一怔,剔眉一笑。
这一笑当真意气风发,光华四溅,霎时照亮了整间斗室。
“说什么话呢!别说只是吞了点儿‘离人泪’,便是把全天下的毒药都吞到小肚子去了,我也救得了你。你是我娘子,我不救你谁救你呢。夫君救娘子,天公地义,哪里有什么谁欠谁的。”
说了一串子话像是呛住了自己一般,忽地岔住问道:“你还要不要吃粥?”
我摇头。
“分明是嫌弃我煮的东西难吃。”他笑,收起碗来。
“安心在这里休息,解毒的事情不用担心,你还有很多日子好活。”顿了一顿,终是说了出来,“你替我担心,我很高兴。”
转身去了。
鸠宴(上)
渐渐觉着朝辞很像葵花。放在暗处都像是要燃烧起来,阳光下看来一朵赛一朵的盛况,让你觉得生活中有了灿烂的意味。
至于找某人要解药的事情,那个早晨以后就没有再被提起。有时想想,如果他忘了也好。
目前的生活状态非常非常近似我向往中的那种平静,而且因为有朵葵花在,平静中不至于沉寂,不至于幽沉。
这几天来,朝辞一直很忙,早出晚归,很标准的勤奋员工。只是往常那对一切都带着调侃不屑的眼神多了几分况味。
居然有一次,我看见他盯着墙头那枝红杏发呆。嘴里自言自语道:“居然是鸡冠,竟然是鸡冠!”
从他后面经过的我几乎没一头栽在地上。朝辞察觉,回头笑笑:“钱庄里来了个人,竟然用很浓的胭脂画了幅鸡冠花。”
这话实在说得没头没脑的。过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个新来的人用一幅胭脂画的鸡冠花,代替了朝辞初进钱庄时画的那幅墨菊,挂在了皇家钱庄烟淮分号的大堂。
而画鸡冠花的人,名叫萧桥。
朝辞不大在背后谈论人,偶尔说起,也是几句糊弄为主不辨真假的调侃话。但是说起这个萧桥,他倒是有个认真中肯的评语--“劲敌”。
然后他嘱咐我,最近千万不要出门,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好像把我当成了三岁小孩。最后,本想列出一张关于他自己的爱好特长之类的清单让我熟记。后来此事因为我强力反对,而他自己失去耐性而中途结束。
最后简单归结为三点:
第一:他很好色。
第二:他喜欢美人美酒美食。
第三:他什么都敢说,但仅只于说而已,其实什么都不敢做。
前面两点都有了深切认知,只是对第三点有所质疑。他莫测高深的说:“答案是否真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听到答案的这个人认为是否真实。”
他的语气虽然轻松,却让人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的压力。
该来的事情还是会来。
那天傍晚,钱庄的伙计敲了门,我记住朝辞的吩咐,没有开。
伙计:“二掌柜今晚到吟风阁饮花酒,可能会晚些回来。”
我隔着门应了声:“知道了。”
深夜,伙计又来了,这次换了一个。
“二掌柜喝醉了,派我来接夫人去照料他。”
“你们把他送回来就是了。”
“送不回来,夫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透过门缝一看,原来是那天换新招牌时话最多的那个伙计,现在他满头大汗,看上去真的很着急。
“到底二掌柜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跟萧三掌柜拼酒,喝醉了。”
“那又如何?”
“在发酒疯呢。”伙计擦汗,“还打伤了去扶他的几个小厮和姑娘,萧爷的头也被敲破了……”
他语气里隐隐带着哭声:“没有人敢碰他,他口口声声说要请夫人来。”
这算是哪门子的酒疯啊,会不会是借醉泄愤?
我还在犹豫,门外那伙计猛的隔着门给我跪下了。
我一吓,把门开了。
那伙计苦着脸哭诉道:“求夫人你就跟我走一趟吧,大掌柜说小的没拦住二掌柜和三掌柜乱来,让钱庄丢脸了,再不制止的话就让小的跑路了。”
看我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索性爬起身来,一把抓住我手臂往车上拖。
“就当你可怜可怜小的吧,虽然小的家世寒碜讨不到老婆,但乡下还有八十岁的老母要供养呢,还有我侄子五岁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断了腿……”
车夫“呼哨”一声,马车起行。
不能跟陌生人说话,不能给陌生人开门,不能跟陌生人走……三项好像都犯全了,不过……
我冷不防打断那伙计数家谱:“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伙计愣了楞:“刘胜……我说夫人是不是对小的讲的很感动,对小的忽然起了爱护之心……”
我别转头,知道叫什么名字就不算陌生人了,嗯嗯,一回生两回熟,大家都是熟人了,也许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马车停在一座楼前面,还没踏出车厢,猛的打个冷战,四月的风怎么这么冷?
等我辨认出那鬼哭狼嚎天地变色又唱又叫的嚎叫声仿佛是出自朝辞的嗓子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一面又不禁焦急起来:“你们到底给他吃了什么东西,怎么疯成这样?”
急忙跳下车去,一进门几乎撞上两个小厮,其中一人要拦我,给我狠狠瞪了一眼,手伸了一半晾在半空。刘胜跟上来:“让她进去,是咱们二掌柜的夫人。”
“喔。”两个小厮对看一眼,向我投以同情的眼神。
向那噪声源奋勇前进,迎面走来一个捂着额角的男人,看见我“咦”了一声。我一面走一面回头瞧他一眼。他站在原地,一双桃花眼直直打量着我,一脸惊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