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 春(19)
“啧啧,也不知道这杨捕头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了,会遇见你。”
“招娣,我若是走,我一定带你走。”
我正冷嘲热讽着,被她这么一说,惊讶的把话梗在喉咙里,两只眼盯着许来娣的脸,久久发不出半个音出来。
“我走倒是没什么,若是要留你下来,不知道芦花娘亲会怎么把你跟扫把扫灰一样扫出门外,就算没了这个胡梦龙,难保下次不会有张梦龙啊,赵梦龙的,你能躲几次?”
我钝钝走上前,伸手摸她额头:“六姐,你没发烧吧,今天实在很反常。”
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是甜的,这么多年,跟我在一起时间最久的人就是她,小时候爹娘总有事情忙,几个上面的姐姐也早早嫁人,偌大的王府里就只有我们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儿家,她虽然频繁捉弄我,不可否认,对我还是不错的,她只是无聊而已,外加有时候喜欢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然,在我这里,她其实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这也是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原因。如今大我三岁的六姐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真让我有种长姐如母的感觉。
我看她的眼,盈盈如秋水灵动,樱唇微微抿着,面色微微有些红晕,应是有些激动所致,我当真心软了下来,情不自禁的喊了声:“六姐……”
待我目光与她真挚以对的时候,在我准备抒发我这辈子都没跟许来娣说出的感激的时候,这女人居然半路突兀的垂下眼去,语调全变,似乎无足轻重的道:“没了你,我一个人也对付不了那块大木头,我们和两个臭皮匠,就不信对付不了他一个诸葛亮,话说回来,他哪有那么聪明。”
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把我刚刚涌动起来的暖意,灭顶淹没,我的拳头我在袖子里,额头上青筋有些跳,我撩了撩眉毛:“许来娣,你真了解我,不过我先说清楚,没好处的事我可不做,你若能带着我从王家走出去,不嫁给那个胡梦龙,我就帮你搞定杨胥。”
“真的?招娣你答应我了?”许来娣高兴的眉毛都在微笑。
“恩,礼尚往来。”
“那好,明天我们就去苏府,杨胥貌似一直频繁出入苏府,正是搭讪的大好时机啊。”
我转过身,淡声答:“好。”
等到我推开门时,又听见身后许来娣若有似无的说了一句:“招娣,长姐如母呢。”
我嘴角微微上扬,其实心里还是暖的,许来娣的嘴巴是刀子,可心里是软的,她接我走,到底有多少是为了我好,我自然心里清楚的,我们姐妹两个相处的方式比较异于常态,如果能针尖麦芒的相对,或许会让彼此更自在一些,谁让我们对温柔体贴的关系总是抱着事出有因的怀疑态度呢。
从来娣的房间里出来,整个人都轻盈起来,连冬儿都说:“小姐今日步履清逸,不似寻常那么沉闷,看来是六小姐讨到您开心了。”
我负着手,一边寻思,一边在廊子里慢悠悠的散起步来,做人成败,在于平日修行在心,许来娣对我百抓挠心的不甘,就是因为她猜不懂我心思,当然,除了丁墨谙这个大漏洞之外。
而那个苏良辰,似乎比来娣还要难缠,几次三番的被他拿捏股股掌之间,已是让我恨之入骨,不成,大大的不成,我许招娣绝不能栽在苏良辰之手,我暗下决心。
一扭头,看见墙边满墙开的正艳的蔷薇,脑子中又突然跳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我微怒,甩了头,踱步离去。
其实我这个人很少执拗什么事情,我不喜欢强迫人,就像我不愿意被别人强迫那样,所以我认为我是懂道理的。
可人心总有一个阴暗面,阴暗面里住了个魔鬼,一冲动,魔鬼就跳出来,人就发狂了。
我这一生温吞,无所计较,所以心里的魔鬼吃斋念佛的这么多年也算安生,可是在遇见丁墨谙之后,魔鬼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总是不甘心,既然许来娣并不待见这个一穷二白的书生,也没有其他人跟丁墨谙有过婚约媒配,我主动争取,也不算失德,何况,他也不吃亏,就算是接管了王家祖传的屠宰世家的称号那又如何,书生再清高孤傲,也要穿衣吃饭的活下去啊。
我想着想着,不自觉的竟然走到家宝的书房这条路上,介于上次被神出鬼没的苏良辰抓包现场的心里阴影,我每走几步都要往后张望一番。
冬儿不解,问我:“小姐,您什么东西掉了?掉在小少爷书房这里了吗?冬儿帮您找找。”
“恩,上次六姐送我的生辰礼物不见了,就是那条她绣了三个月的一条帕子。”
冬儿闻言,掩面笑起来:“六小姐那条绣着蚯蚓的帕子吗?小姐,您怎么能把它带在身上,被人看见,还不笑死。”
“不巧就掉了,快帮我找找,免得到时候来娣跟我跳脚。”
“恩,好的,小姐在小少爷书房候着吧,我找到了去找您。”说着,冬儿笑着离开了。
是的,那条帕子其实被我藏在箱子最底下了,这辈子都没准备再让它重见天日。
当年许来娣被我娘逼着学女红,她不屈,挨了好几次打仍旧没有学乖,最后我娘实在拿她没办法,遂递给她一把剃刀,告诉她,她若是能杀了一头牛,就可免了学女红。
许来娣站在牛面前看了半晌,左思右想,最终还是下不了手,选择弃刀从红。于是她跟二姐学做女红,可她心有不甘,开始耍小心眼,非要在花鸟鱼虫里面挑了个虫来绣。
前前后后弄了三个月,死去活来的在方帕上绣了一条歪歪扭扭的土黄色蚯蚓,二姐看了之后顿时气的七窍生烟,把那个惊世骇俗的帕子丢到来娣脸上,怒吼:“这叫什么玩意,给我回去改,改到我满意为止。”
意外的,许来娣这次没有反抗,我暗猜大事不妙,果不其然,一语成谶。三天之后,方帕再次拿到二姐面前,二姐瞧一眼,就吐血了,把那只长了一双黑溜溜大眼睛,嘴里还有条红舌头的蚯蚓锦帕丢在地上狠踩了几脚后抓狂离去。
许来娣笑的直抱肚子,她把方帕捡起来拍了拍土,递到我面前:“招娣,这蚯蚓多可爱,我保证整个大安王朝都没有人跟你用同样的帕子,喏,这个送你,下个月你生辰,这个就做生辰礼物。”
我当场收下,还谢了她。
许来娣兴高采烈的跟我说:“其实我本来想弄个蟑螂上去的,但是蟑螂实在太难弄了,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弄个蚯蚓,不过没想到许兴娣的耐受力这么差,不过一只蚯蚓而已,都能让她炸毛,真是太好笑了,看她还逼我不。”
等到许来娣生辰的时候,我送去锦盒当做礼物,许来娣打开盒子一看,笑不可支,不过她的脸上的肉是微微颤抖的,因为我送了她一条货真价实的大蚯蚓,很粗很长,盘成一盘,还在他的脑袋上用墨水画了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
这是题外话,我与许来娣的交手,是从有记忆起,一直到天长地久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