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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世界没有花(10)

走出院门口的时候,我才觉得背上微微有点冷汗。要刚才方泽非要逼着我再检查一次,我估计就要以死相抵了。

这倒霉医院,我发誓再也不来了。要还有下次,那肯定是躺着被人送进来验明正身等着转火葬场。

方泽一路上默默的开车,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闲来无事,我就开始在他车上乱翻。

方泽这车再不是五年前他凭自己薪水买的那辆宝来,那车我跑路的时候他刚买了三个月,买来的第一天还带着我在三环路上奔了三圈。当时真觉得那是世界上最舒服的车,连佟一城的迈巴赫那也是要靠边站的。现在这辆大奔其实比宝来宽敞了不少,但当时那种感觉却是再也没有了。

男人一成功,坐骑必换,老婆选换。可怜的小宝来估计连个零件都被拆没了,我这个老婆也不知道还能稳几天。

“你找什么?”他问。

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车里怎么连包烟都没有?”

方泽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佟延,我一直都不抽烟。”

我当然知道他不沾烟。他有轻微的过敏性鼻炎,虽然不至于闻点刺激性味道就喷嚏不止,但还是会不舒服。他没鼻炎老子还不想找烟熏他呢。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说:“男人还有不抽烟的?”

其实我想传达的意思是“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但他给我的反馈是:“你的父亲也不抽烟。”

得,都把我老爹扯出来了,我还好意思攻击他么?想了想,我把手伸到他面前。“那给点钱,我自己买吧。”

旁边那人充耳不闻,继续平稳的开着车。

车子行驶在高架上,一路上也没几辆车,速度不慢。我的眼睛落在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上,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要是我现在凑过去,出其不意的猛倒一把方向盘,车子就会以一个优美的弧度冲出高架,带着一个该死的男人和本来就半死不活的女人轰轰烈烈的奔向……我把手稳稳的交叠在胸前,老子才不跟他一块儿死,他活该千刀万剐雷劈火烧,老子好歹还是要留个全尸嘛,烧得跟焦炭一样下去佟一城肯定不认我。

“喂,昨天还说我怎么花都行,今天连十块钱都不给了?”我鄙视的咧了咧嘴。

方泽终于说话了,可说的是:“现在带你去个地方,其他事去完了再说。”

我奇了:“去个地方跟抽烟有什么关系?”

他却又不说话了。十五分钟以后,他把车停在路边,留下一句“我买点东西,你在车里等一下”然后就下了车。回来的时候,手里抱了好大一捧开得极好的白菊花。

我忽然就明白了他要带我去哪儿。

“我觉得你应该很想来看看爸爸。”方泽把花放到那块石碑旁边,轻轻的对我说。

站在佟一城的墓前,恍惚的感觉又一次回来了。那么活脱脱的一个人,那么完美的一个男人,怎么就变成了一块石头?

佟一城怎么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啊。他虽然对除我以外的人都冷漠了些,吃饭穿衣出行挑剔了些,对人对事要求严苛了些以外,好像也没做什么天理不容不得好死的事吧……好吧,至少作为一个父亲,他基本是无可挑剔的……呃,还是要除了他晚年犯的那个大多数有钱男人都会犯的错。

不过当年我不理解他,现在却已经非常理解了。佟一城再怎么有自制力,他也始终是个男人。孤独的陪着我这个天真得跟弱智一样的女儿二十多年,从没有试图给我找个妈来分担我带给他的麻烦。但是这个女儿长大了,要嫁人,他的人生却还有几十年。再冷漠再孤傲的人,也经不起几十年的孤独。更何况,那时候一个那么善解人意温柔美丽、爱他爱得可以去死的女人那么积极主动的要陪他走完这几十年,不动心的男人那都是太监。

所以这场悲剧的原因就是:不能怪我方防御薄弱,只能怪敌方太会伪装。不过没事,我这回一定会狠狠的揭了她的狐狸皮,给你烧下去过冬保暖。

“你怎么了?”方泽忽然轻声问我,吓了我一跳。

我知道刚才我的表情一定惨不忍睹,不过从知道他要带我来看佟一城的第一秒,我就知道我肯定崩不住了。现在没有泪流满面,我已经对自己的自制力非常满意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那照片就想哭。”我答得非常实在,瞒也是瞒不住的,这样的表情难道还能跟他说我眼里进了沙子么?

方泽沉默了一下,说:“爸爸以前对你很好,现在心里难受也是正常的。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看他,也许对恢复记忆很有帮助。”

我没有说话,还是愣愣的看着碑上那张照片。佟一城西装笔挺,笑得有些含蓄而稳重。

“佟延,我们给爸爸鞠几个躬吧。”方泽跟我并排着,非常自然的握住了我的手。而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想着挣开。

我们就这样拉着手鞠完了躬,肃穆郑重得跟在参加葬礼一样,反正对我来说是,只是迟到了五年。

“爸爸,佟延终于回来了。”方泽开口低低的对那个石碑说:“今后我一定会对她很好,再也不会让她受一点苦,您可以放心了。”

我忽然觉得眼睛里有点水汽。方泽,你真的觉得这么说我爸就可以放心了么?你又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才能大言不惭的对我爸说这样的话?

他又转过身来,对着我轻声说:“佟延,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再不愉快,也总算都过去了。现在你什么都不记得,我都不知道这对我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苦恼。不过最终要的,是你现在真真实实的站在这里。只要你还活着,一切都可以弥补。”

我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手还窝在他手里,他的手很暖,是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暖……这样的温情,真他妈的能麻痹人。

“佟延,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他的眼睛深的像一方不见底水潭,漆黑而无波,却能就这么把人沉溺进去。

可是方泽,我已经不是五年前的佟延了。你那五年必然是春风得意,我这五年却连以佟延这名字生活下去都觉得是种无比的折磨。你和宋薇带给我的耻辱已经渗到了骨髓里,那种缓缓渗透的痛磨去我的尊严,磨去了我骄傲,甚至磨去了我活下去的动力。如果我已经连命都不想要了,那重不重新来过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要重来,我也只会让你也觉得同样的绝望。

“你以前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吗?”我淡淡的问他。

方泽沉默了片刻,说:“那时候,我确实不算一个称职的好丈夫。”

我耸耸肩,说:“这不就结了?现在就算我说好,如果有一天我想起来,也不见得不会反悔。现在这个我不能代以前那个我原谅你,所以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然后我抬眉看着他:“你还要继续这个话题吗?”

方泽轻笑了一下,说:“继续这话题你会改变态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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