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当这世界没有花(55)

“表舅母,吃花生。”一只比乒乓球大不了多少的拳头忽然伸到我面前,抬眼一瞧,是方泽他二表妹的小儿子,刚三岁多,牙还没长全说话咿咿呀呀逗的很。雪白丰满的小肉手掌中攥着两颗花生,喂到我嘴里之后就害羞的转身扑到他妈怀里,偷偷的用余光瞄我吃了没,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我边笑着嚼花生,边侧头去看方泽。他也在冲着我笑,眼睛都眯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泛着一层桃花色,招摇得很。

我的心里猛的跳快了两下,又觉得这感觉不太对,赶紧回过头用毛巾装着擦脸,把那目光给隔开。

“喝酒喝酒,老往你媳妇儿那边看什么?”他姑父突然发话了,我听见方泽笑了两声,接着便是碰杯的声音。

到后来我头发也干了,不能老装着擦头,还好孩子们很热情,时不时的拿些零食什么的给我吃,虽然没跟她们说上几句话,嘴里倒也没有闲着。

最后女同志们也说累了,姑姑坐在炉子旁边的老藤椅上打瞌睡,表姐表妹们都纷纷牵着孩子回屋睡觉了。但是男同志那边显然还没有尽兴,虽然一瓶子酒已经见了底,但是姑父还拉着方泽的手一直说着什么,他微微点着头,目光却时不时的落到我这边。

我觉得这样老被他看着也挺不是个事的,正在犹豫是不是也悄悄跑回去睡觉算了,忽然闻到一股焦臭味,而且越来越浓。转头向四周看了看,这才看见睡着的姑姑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脚伸到了火炉上,冬天的棉鞋一直在火上烤着,鞋底的胶都已经变形了。因为鞋底子厚,所以睡着的姑姑并没有察觉,但是那鞋子边上已经开始冒火星子,眼见就要烧起来。

我跳起来就去脱那支鞋。可是实在低估那鞋子的燃烧速度,刚抓着鞋跟拔了下来,那火苗就已经窜到我手上亲吻了一下我的手掌,我赶忙把鞋子扔地上狠狠的踩了两脚,生怕它整个儿烧起来。

方泽也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抓过我的手,“怎么样?有没有烫着?”口气里全是焦急。

我浑不在意:“没什么事。”

“都红了还没事!”他的口气有些不好。

这时候姑姑已经醒过来,也被那鞋给吓到了,姑父喷着酒气数落着她怎么这么不小心害我烫着了,我赶紧打圆场:“真没事,也是我不小心没看着点。再说了这点火星子真不算什么,我之前哪天不被开水烫个三四回的,早习惯了……”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他姑父和姑姑应该还不知道我流落在外这几年过的是什么生活吧。果然姑姑和姑父面面相觑,而方泽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你每天都被开水烫?”他忽然开口问,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好像有些生气。

我奇了,他姑父姑姑不知道我这几年的事也就算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当服务员的,被开水烫一下有什么好奇怪的?再说了,被烫的是我,他有什么可生气的?所以我理直气壮瞪了回去。

他目光渐渐暗了下去,最后再不看我,只转过去问他姑姑:“有没有药膏?”

姑姑赶紧去找了来,然后方泽二话不说就把我拉回了屋。

我觉得他这气生的十分没有道理,难道刚才不是我把他姑救了么?就算是嘴快了,他也不至于这个样子吧。可是就在我觉得今晚是一个生着闷气各睡一头的夜晚时,他忽然却又拉着我坐到床上,开始小帮我抹药。

他抹得十分小心,像一个在修里钟表的工匠,专注而细致。我正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忽然低低的说:“以后有事情就叫我,我不是在你旁边吗?”

我说:“来不及啊,等你过来你姑的脚估计都烧没了。”

他叹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一阵,才又说:“佟延,你真的变了很多。”

“是吗?”我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当然变了很多,我第一天回来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么?

“如果我不去找你,你是不是会继续呆在大康巴里?”他的问题忽然就变了一个方向。

我说:“不然我还能呆在哪儿?”

“就没有想过要回来?”

“我都不记得了还有个家,怎么回来?”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我忽然有点发慌,那目光不是平时的漫不经心,而是一种尖利的探究,好像要从我的眼睛里挖到我的内心深处。我觉得再被他多看一秒,这脆弱的谎言就会再也撑不住分崩离析了。

还好,在我撑不住的最后一秒前,他移开了目光,只是淡淡重复了之前的那句:“以后有事情就叫我,不要总是自己冲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在方泽告诉我第二天去看他爸妈的时候,我就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如果我没记错,他爸已经在许多年前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挂了……

可饶是如此,在见着他爸妈的坟头时,我还是生生打了个寒颤。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漫过我的心头,有点像我第一次看见佟一城的墓碑时那种难以直视。这五年的时间,变化的不只是我。

姑姑和表哥已经忙活开了,纸钱蜡烛铺开了一地。我呆呆的看着那个坟,只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小土包子,远没有佟一城的墓地那般精致讲究,连带着肃穆的气息也少了许多,甚至碑石上连张照片都没有,只是淡淡的刻着两个名字,淹没在方家众多先人的坟头之中,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我们结婚那天,方泽的妈妈穿着一件朴素的碎花衬衫,努力的挺着却还是微驼的背脊,纤细手一直在颤抖却紧紧的握着我和方泽的手不肯松开。

忽然有人塞了一炷香到我手里,“磕头吧。”是方泽的声音。

我就跟着他一起跪下去磕了三个头。这是他们家的规矩,结婚后第一次来的时候也磕来着,不过早已经忘了拜的是方家的哪辈祖宗了。我觉得那么多个坟头,他们自己到后来也未必都能全记得,图个心安罢了。

磕完了头,几个男丁开始动手给每个坟头除草。哦,这是代表后继有人的意思,即使没钱大肆修葺也弄得光鲜整齐,让别家人不敢小瞧。我忽然又打了个寒颤,再过个五年,佟一城的坟头上那块漂亮的大理石墓碑会不会被野草给盖得个密不透风?要不我还是雇个人每年给他整理整理,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总好过让别人一看就知道佟一城绝后了,那多有伤他的一世英名……

“你眼睛怎么红了?”方泽忽然问我。

我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被香熏着了。”

他拍了拍我肩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蘸上的香灰,轻声说:“跟妈妈道个别。得明年才能来看她了。”

我没有道别,顶多我以后下去的时候亲自登门拜访呗。

但面上我还是煞有介事的沉默一阵后告诉他我道别了。方泽竟然还问我:“你跟妈妈说了什么?”

我觉得他明知道我跟他妈没什么好说的还这个问题,真是十分不给台阶下,于是就说:“跟她告你状来着,让我在外面给人端了五年的盘子,也没想着早点把我找回来。”

上一篇: 最长的拥抱 下一篇: 秋天,快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