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天(104)
吉嫔发丧,棺材从侧道送出,随从极少,一路走去,撒了漫天黄白纸钱,无人哭泣,皆是面目僵硬,一身惨白孝服,犹是在这寒日之中,更显得冷清凄惨。
我站在廊子里,远远冷眼看的清楚,这就是现实,最真实而残酷,好好如花佳人,被欢天喜,簇簇而拥的迎进之时,只觉入了另一番天地,无不是憧憬美妙,笑不拢嘴。
可到底有多少人最终能站得那最高顶点,俯视万物众生,与那人比邻而处?又有多少人,芳华正好,却只落得香消玉殒,人去楼空的下场。转眼,温香软玉,只剩一副冰冷尸身。何其卑微,何其讽刺,生来死去,也要如此,半分暖意不留。
她已不知道,若是魂魄有知,只怕会落得满眼血泪。后宫,只是一口华丽阴森的棺材,我们终将走入这里,而后死在这里,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或者卑微如尘埃的姿态,桎梏的一生,也只是陪葬,陪了这一生,葬了自己。
“娘娘,多晦气啊,俺们可得离得远一些才好。”刘东侧眼,十分不屑:“吉嫔这是罪有应得,没有那等细密谋策,只得留下这等下场,谁人怜惜她。”
“怜惜?”我敛回目光,转身往回走:“若是让人怜惜,这辈子还可曾有翻身之日了,同是为人,亦为何要他人怜惜,可笑至极。”
吉嫔一番供词,共递了两份折子,一份直指元妃后宫结党倾轧,谋害宸妃与长公主;一份直指华云清,华玄为两人在军营之中,与远地商人勾结,购入低廉马匹,替换军中优良战马,从中获利。
两封折子,一封源于吉嫔身后陈氏一族,便是其父大理寺少卿所呈,另一封是兵部侍郎秘密所呈。看似皆是无关朝堂势力紧要之人,实则的的确确可掌握攻击力度的要点,就算是凤御煊存心带过,也未必有了以安众口的理由。
我到御清殿之时,凤御煊正在批阅奏折,福来站在门外,手上端着东西,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见来人是我,如得大赦,疾步上前:“娘娘,您来的正好,皇上早膳还没用,又不让老奴进去打扰,这可怎么办。”
我笑笑:“福公公,莫急,本宫帮你带进去好了。”
“有劳娘娘多劝慰几句,皇上这身子要紧。”
“放心吧。”
我推门而入,凤御煊连头都未曾抬起,侧脸看来略有苍白,似乎很疲倦了。
我缓步走过去,轻轻将银盘放在桌边,还未等走到他身边,淡闻他冷冷一句:“出去。”
我一愣,提着裙子,巧笑道:“皇上这是让蓅姜去哪里?”
凤御煊闻言抬头,怔怔看我一眼,面色不那么紧绷,伸手去按额际:“蓅姜怎么来了?”
我走到他身边,嫣然一笑:“想您了,来不得吗?”不等他说话,牵了他的手,拉他走出位置:“来,陪我吃粥,我一人吃不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凤御煊随着我性子,瞄一眼银盘里的东西,复抬头看我:“只一碗,怎么分吃?”
“怎么办,蓅姜贪恋皇上宠溺,特别怀念生病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凤御煊冰封一样的脸上,终于带了一层薄冰般的浅笑:“乱说,生病哪是好事,你要身子康健才好。”
我拉他落座,眼色流转,眼睛一眨不眨看他,巧言软笑:“所以说,皇上惯坏蓅姜了,所以蓅姜还想要更多的宠爱。”
“你想如何?”凤眼长而亮,便是疲惫至极,也丝毫不能遮掩住他眼里的光,这般男子,气势天成,不必显露太多,也有峥嵘凌厉之色。容不得他人怀疑,也不容忽视。
“想你陪我吃粥。”
他一怔,不懂我饶了这么一圈弯子,结果只是为了让他吃了这碗粥。半晌,淡淡答了一句:“好。”
一碗冰糖银耳粥,我只轻尝两口,剩下悉数都看着他喝下肚。我递过帕子给他擦拭嘴角,淡淡道:“今日阳光正好,你合眼休息一会儿,浪费不了几分时光。”
阳光投入,角度正好,我扶他躺在我双腿之上,伸手覆盖那双眼,阳光扑了我们一身,暖和而干燥,淡声道:“不要太累,就算不为别人,你身后,还有我和长生,非你一人,怎可这么狠心,无视自己身子?”
他不动,一声不响,却是伸出手,覆在我盖住他双眼的手上,我笑笑,自言自语:“你不开心,
我心口也是沉的,惴惴难安的感觉,也要你尝尝滋味才好。”
“蓅姜焉知我没有惴惴难安之时?”凤御煊乍然开口。
“你若有过,何以不体谅我的心情?”
“你……”凤御煊被我的话噎得一顿。
我抬起手,看着他眼睛笑:“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他撩眼看我,复阖了眼,淡淡问我:“蓅姜是想去看华安庭吧?”
“皇上最是厉害,一猜即中,最近听说哥哥最近病情稳定许多,蓅姜再想,可不可出宫去趟驸马府呢?最近也是颇为心烦气躁,哥哥边地归来,还未曾见过一面,悬着的心,如何也放不下来。”
“你若想去,就安排你出去一次,不过,要早去早回。”
我心下喜悦,笑染眉梢眼角:“那你说说,蓅姜该怎么谢谢皇上的圣恩?”不等他说话,我弯下腰,在他阖紧的眼睛上,落下一吻:“我最喜爱你这一双眼,太透彻,明了,也难免会冷清寂寥,谢谢你让它告诉我这一切。”
阳光角度更高,从窗棂之中渗透而出,分成无数细块,这间屋子里,静谧异常,我伏在他胸口,懒懒如猫,一室的温暖,缠绕我们周遭,也是时久以来,少有的安宁。
“蓅姜你曾说过,你愿融入我血肉,渗入我骨髓,若是有一日,你做得到了,你会如何?”他轻轻问我,声音清浅,于这安静空间,异常清晰。
我也不动,不睁眼,融在暖热光源之中,维持那个慵懒的姿势,想了想,开口道:“只是伴在你身边,陪着你就好。”
“五年前,第一次去将军府,我于马上,你颓坐于地,我看着你时候,就心里在想,你那双眼真是厉的很,女子生出这般眼色,绝非温顺贤淑,若可所坐要位,定是个了不得的角色。
可出了将军府,宜玶却跟我说,那样的人,该是呵护着的,偏偏生得如此倔强隐忍,让人心生怜惜。”他不紧不慢的说着,我静静听着,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仿佛在他唇畔手边凝固下来。
“蓅姜,我曾答应过宜玶,允他要了你,但是后来,我食言了,因为我始终觉得,你是我想要的女人。这一生之中,我急欲得到的东西只有两件,江山与你,所以,我必不计一切代价,便是落得他恨我,我依旧会这般做。而我想来,你与我终是一样的人,想要的东西一定会攥在手心之中,不肯放松,我喜欢你这般,却也怕你这般,你可知道?”
“御煊,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那日你向我伸出手,我定还会毫不思索的将手递与你,我们是如此相似的人,就注定了,这一生,一定要相携而行,然后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