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天(11)
“白日里就乏了?”他轻声道。
“臣妾一向很懒。”我朝他笑笑,起身迎他。
“朕也累了,躺会儿。”他坐上软榻,侧身躺过去,闭目凝神,十分平静。
“皇上有心事?”
他睁眼:“你如何看得出?”
“其实皇上跟臣妾有些地方很像,不是吗?”我靠着他面前跟着倚过去:“愈是不开心的时候总喜欢闭目养神,唯恐那双眼睛泄露了什么被别人瞧了去。”
凤御煊睁了眼:“女人太聪明了可不是好事。”
我笑笑:“女人太不聪明了,皇上也不会喜欢。”
“何以见得?”
“留心的人,什么都见得。”我闻言软语,一笑嫣然。
我们同卧一塌,面面相对,眼对眼,鼻碰鼻。我探目而望,有种情愫萦绕在心头,像是看见曾经的自己,心微微痛了痛。便伸手扶上他玉雕一样的俊脸,幽幽道:“皇上懂得将心比心这一句话吗?”
他不语,我轻轻摩挲他的脸,靠的如此近,那双黑瞳俨然如同一口深井,黝黑一片,沉沦无止境。我径直喃喃道:“有时候我总在想,为什么皇上脸上的笑总是那么沉重呢?像是冷漠了一千年,一万年,到了如今,已然不会笑了。册封典回来的时候,我喝醉了,照着镜子傻笑,我才发现,你与我之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一种惯用的表情下藏着最真实的自己。时间太久了,久到连自己都忘了自己真实的模样了。不是我们不会疼,不是一直要疏离每个人,只是已经忘记怎么去爱,怎么去接受爱了,是这样吗?御煊?”
我一字一句的说,不用称皇上,不用称臣妾,就像是发呆时候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一般。
这不是我的性格,可我不知道为何,看到那样一个凤御煊,我总有些话想说出口,我想看透这个男人,就像看透自己一样,因为我不喜欢没有把握。
凤御煊如此认真而茫然的看着我,仿如已经凝了。我笑笑,心坚如冰,非一日之寒,那样的一双眼,就算贴的再近 ,怕是也暖不化吧。
“累了就睡一觉吧,醒来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会过去,我守着你。”我的手落在他的眼上,遮住那飘忽的视线,隔了一道天与地的距离。
“今日是母后的忌日。”凤御煊未动,淡漠的说,似乎无足轻重,又似乎生怕一不小心就耽误了。
我一顿,连忙往回缩手,未曾想到凤御煊按住我的手,不让离开:“她死了那么多年,我从不祭奠她,可我偏偏还能记得,竟然还是记得。”
我着实吃了不少的惊,这样一个滴水不漏的皇上,同我说起那么些话就似闲谈。
还有什么比爱更深刻?那便是极致的恨。
我虽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也知道皇后的死并不寻常,嫡子不被宠爱,冷落异常,怕是其中的故事并不简单。
“人人都有过去,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太为难自己,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谈何容易。”喃喃之语,幽幽之声。
“容易不容易,皇上一样要挺得过去。是你手里的东西,你便要紧紧的握在手中,因为那本就是属于你的。就似现在,皇上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人,天下苍生万物皆俯首称臣,若是还有什么前事不甘,后世里慢慢圆满它就是了。”我柔声细语,轻轻把手从凤御煊的眼睛上拿下来,缓缓道:“那样的眼色,看着难过。”
凤御煊脸上情绪莫名,说不清楚,像是被怜悯的悲哀,又像是被了解的喜悦,他翻身把我压在身 下,垂眼,敛了眼色,淡淡在我耳边问:“你可怜我?”
我笑笑,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极尽温柔:“我心疼你。”
7.赏花
醒来时候,凤御煊人已经不再,凌乱的床上还留有一丝余温,上面放着一只墨色玉佩。
我拾起来一看,玉佩通身墨黑,致密润泽,色泽饱满欲滴。玉佩握在手中微凉,图案是龙凤呈祥的镂空雕刻,玉身并不大,可做工极为精细,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我脑海回想,似乎见凤御煊带过的。
抬眼望去,外面天色刚黑,屋子里只留一盏灯。
“邀月。”邀月闻声掀了帘子进来。
“娘娘你醒了?”
我点头,手中的玉佩交给她:“找师傅来配个链子,下月初二我要用。”
邀月应是。
我披了衣服倚在床边,回想刚刚,心里慢慢沉静下来。正因为我与凤御煊都是孤傲而寂寞的人,才能更懂得用什么角度去揣度他的心思。如是高高在上的人,越是高处不胜寒,明明不是不需要温暖和牵绊,却总是做出那么疏远的姿态来。
不想要和要不着,本质不同,可结果都是一样,那就是有一双冰冷的眼,冷漠的姿态,却在不经意的时候露出受伤的表情。皇上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能免俗。
一句话的力量有事时候胜于千言万语,就看你是不是能找准对方最脆弱的那个点。
七月的光景,皇宫里面满园花开,犹是华瑞莹的蕊心宫栽了不少的牡丹。她非常喜欢牡丹花,可我却很厌,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她的闻芳苑里面种了许多,一到这个季节满院子都是那甜腻的花香,让人闻了头疼。
我今日特地选了一件牙白雪纱的袍子穿,头上陪了珍珠首饰,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颈间那块黑若泼墨,润色天成的玉佩。墨玉出产相当少,不比白玉和翠玉那么常见,而白衣配墨玉,想不注意都难。
我照着时辰前来,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不愧是后宫佳丽,名门之媛,满园的娇丽牡丹仍旧比不过满眼珠光宝气来的耀眼,云鬓雾髻,金钗翠簪,锦缎绫罗,配以那脆响叮当的声响,好一幅,人美更胜花娇。
我安然上前拜过四个妃子,待到华瑞莹面前时候,当我抬头,见她面色一滞,显然是看见了我颈间的那块墨玉。
凤御煊身上的东西,怕是没有华瑞莹不熟悉的,这块玉也不例外。
不过那不快也只是一瞬即逝,转眼再看我时,就只剩笑了。
桃红色宫装映红桃花面,艳归艳,却艳而不娇,眉宇间总是带着一分厉,显得那艳色很是刺眼。
“以前在娘家的时候,总见妹妹在角亭里面画莲花,画的着实不错。可巧今日蕊心宫里的牡丹也开了,所以让妹妹来帮我画上几幅,等秋来花谢之时,也好拿来看看。”
“青莲何以跟牡丹争艳,妹妹怕自己功夫太浅,辜负了牡丹的艳色。”我轻笑搭话。话音刚落,后面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我挑眉,看见华瑞莹脸色暗了暗,有些僵,赶紧贴过身道:“姐姐真是糊涂,这等事情怎么能把她落下,不怕日后落了口舌?”
华瑞莹偏头看我:“皇后是你请的?”
我带笑:“姐姐放心,以姐姐名义请来的。”
华瑞莹面上的笑慢慢延伸,瞥了我一眼:“你变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