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天(171)
父亲沉思半晌,抬头问我:“蓅姜,你是否于现下依旧恨我?”
我不料父亲会如此发问,微微一怔,渐慢笑染嘴角,轻声道:“不恨,没有爱,哪来恨?”
最终父亲只留下一句“自当鼎力相助”便匆忙离去,失魂落魄也好,悔恨不已也罢,我站在晾台之上,看着眼前湖色山水,盈盈欲滴。
似乎今年的青荷长势最好,无数小荷,只露青白尖角,威风拂过,晃晃而动。涟漪掀起荷叶轻舞,荷叶撩动小荷摇曳,心似乎沉了又沉,又似乎缓缓落下。
仿若多年的苦结直至今日方才能解。世事之中,因果相接,有些人事,一旦失去,无法从头再来,便注定从一开始,就在不可握在手心,便是时间过后,改变看待的视角,仍旧不能补偿。
那些不完满,终究只能化作一口无声而幽深漆黑的大洞,开在内心隐蔽角落,无法治愈,无法忽视,怀揣终身。
靖远三年四月末,凤御煊钦点大军十万,由安远将军华安庭率领,亲赴永州边地抗击乌河淂缳联军。
此去半月,战事拖延,情势并不明朗。几封快报传递京城,只是待过攻守进退,并无大面进展。
永州侯苦挺一月,迟迟不愿全面发兵抗争,以致永州封地偏西部分城池不断沦陷敌手,他不欲调兵遣将,极力抗击,反存侥幸,企图利用朝廷派军为盾,保其自全为主。
姚冲见势自是坐不下去,几次联名几位大臣上书,求皇上增派军士,予以支援,均被各种理由拖延,不得解决。
双生
随着怀孕月份的增加,身子愈发感到不舒服,下腹沉入坠石,食欲极差,偶尔还有胃痛恶心,便是春日天气正好的时分,也会感到莫名的骨痛感。
头昏目眩,昏昏欲睡的时候更多,白日里,连看书稍久都觉困难,只能不时吃些流质食物,多加休息。
才过正午,我倚在榻上看书,乍然觉得腹间急急传来一股刺痛,间隔时久,持续时间也不算长。我略有些不安,心知自己身子羸弱,唯恐这一胎再生出差池。遂怀孕之后,一直注重修养,只求平安诞下子女,方能安心。
“娘娘,娘娘,皇后娘娘临盆了。”刘东一路疾走,珠帘撩得轻脆作响,鸦色鬓发,可见濡湿,容色十分急迫。
我略有蹙眉,伸手扶了隆起腹部,侧眼看他:“临盆?怎会如此,现下还不满九月足,未到产期。”
刘东赶紧上前,贴近我道:“据说惊动了整个太医院的,连院使都亲自前往。奴才也是耳闻,说是皇后娘娘一早起床之时便腹痛不止,还见了红,虽不至血崩,却也未有止住之势,似乎胎儿情况并不乐观,听说是要下针引胎。”
刘东尖声细气,朝我眨了眨眼:“娘娘,皇后这一胎,可不妙,与我们来说,真是大大的好事。”
感知腹间疼痛渐慢,似乎愈发消浅,我掉过眼神看他:“此言差矣,皇后这一胎,要生得顺利才好,要有事,也要等过这段时间再说。不然,围着他团团转的这么多人,岂不是白费了力气,白布了局?等皇后生产过后,找许绍来把脉,我感觉不太舒服。”
刘东闻言紧张:“娘娘这是怎么了?如何不舒服了?要不现在去招许太医过来吧,凤宫那里人手够多。”
我不在意,扶着他胳膊起身,往床边走:“罢了,不跟着凑这热闹了,我先睡会。”
这一夜过去,许绍未至,连凤御煊也没过来,待我起床之后,刘东方才进了门,恭敬道:“娘娘,今日早些时候,凤宫传出消息,皇后娘娘诞下皇三子,皇上和太医他们都留在凤宫,还没来得及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差池。而且传说许太医治救有功,被皇上当场赐封院判,娘娘,您说这蹊跷不蹊跷,怎么就让许太医借风上位,哪来这么容易啊。”
我浅笑:“果然是个男胎,难怪当初姚冲那般得意忘形,肆无忌惮,原是早已胸有成竹,后继有人了。不过也好,这后宫之中,诞下公主的确无足轻重,诞下皇子才是正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存于皇族之中,本就是生死之争,能生下来,却未必就能活得下去。至于那个许绍,我自有办法。”
“娘娘所言极是。”刘东附和。
“娘娘,许太医正在门外候着,您要召见吗?”
“准见。”
片刻,许绍掀帘而入,一张清俊面容,有些苍白黯淡,似乎一夜未阖眼,倦极。
“娘娘,微臣来迟,请娘娘降罪。”说着赶紧放下药箱,走到我床前端坐一边,伸手为我把脉,
片刻,抬了头:“娘娘自觉得如何?可有什么不适之症?”
我懒懒睁眼,撩眼看他:“本宫感到时常心悸气短,食欲不振,天气好时也会骨痛,便是睡得饱,还是头昏目眩,昏昏欲睡,昨日更是隐约腹部疼痛。”
许绍莞尔,笑容如薄光,更添面容生色几分:“若是微臣把得不错,娘娘这一胎,或是双生。”
我一怔:“双生?”
许绍点头:“娘娘现下怀孕五月有余,肚腹鼓宽有异于常态,面色瓷白单薄,脉动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脉跳滑而有力,似乎连跳不消,并不似单生那般浅弱,遂臣斗胆猜测,娘娘这一胎,应是双生不错。”
“奴才恭喜娘娘。”刘东闻言,忙跪在我脚边恭贺。
许绍顿了顿接言道:“不过,娘娘日后应更加小心,娘娘身子本就娇弱单薄,若是单生,也辛苦不堪,何况是双生,艰辛困苦自然是加倍的。而按多数孕产规律说来,双生因孕妇承担艰难,遂通常都会太不足月落生,若是娘娘已怀满五月余,便也距临盆更近一些。”
“本宫所怀双生,临盆之日提早算作寻常,可皇后娘娘本是单生,缘何也提早月余,难道是势不所容?”我含笑,撩眼看过许绍,轻声问他。
许绍微微颔首:“回娘娘,皇后娘娘血漏之症并发,皇三子虽天生不足,却不得不提早落生,如若不针灸引产,恐怕会一尸两命。”
“哦?天生不足?如何的天生不足?就似大公主那般天生不足?”
“皇三子他……”许绍微顿,转目看了看身旁刘东,有所吞吐。
“但说无妨,刘东是自己人。”
“皇三子天生病足,外翻畸态,恐怕日后,行走会有困难。”
我心一定:“这等事体,皇后姚相,也该隐蔽行事,焉能让他人过目,你又是如何知晓?”
“皇后血漏之症甚重,是继续服药静养直至果熟蒂落,亦或者果断利落引胎保命,他也并无把握,实不敢自作主张,遂招了太医院众多太医前去相商。
可皇后的症状随临盆已近,却越发严重,如若冒险拖等,只怕终是大小难保,最终决定下针引胎。而太医院之中,掌有此技的就属刘太医与微臣,当时下针之时,微臣亦在跟前,才有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