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天(79)
若是终有一个女人可以与他并肩而立,也一定是可从容于这些谋算心机的女人之间,一边立威,一边施恩,平得了这风生水起的后宫。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身后,断然不是柔弱温贤的女子。女人之强大,在于手段,硬手腕或者软刀子,办法若是成了,那便天下太平。
长生颈间的长命锁,虽是配了金质锁链,可长生皮肤太过柔嫩,带了几日下来,有了微红破处,我让邀月给我拿一些红线,将锁链一段包裹其中,慢慢缠上红线。
两日过去,华瑞莹没有再来,亦没有任何消息或是风吹草动。而短短一根婴孩用的金链,竟让我缠了两日有余,迟迟不能做好。
红线用蚕丝制成,非常柔韧,艳红之色也十分漂亮,我缠到一半,微微用力绷紧红线,未曾想突然崩断,我一愣,心思不安,断线兆头并不吉祥。
邀月见势,赶紧给我拿来新线,挑尽好话,生怕我多想:“娘娘莫急,您是太过用力了,才会断的。您看看这丝线,说的有多好似的,半点力气也不让用,这么爱断,下次再问公公拿东西,一定要抱怨几句不可。”
“无妨,我从新缠就是,新线给我。”我敛色,从邀月手中取过新线,将原本缠好的旧线一一拆开,再重新缠绑新线。一圈复一圈,缓慢而略为持力的缠上去,手如扶花,心如轻踏薄冰,不想让它再断一次。
“娘娘何须与她一般见识,仗着皇上的宠爱,娘娘焉会输给她。”刘东一边劝慰。
我仍旧不抬头,认真拆掉细细丝线,轻声问他:“华瑞莹再蠢顿也心知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皇上就算再宠爱我,也懂得有些事该舍,如今看来,倒是我心里没有底,总觉空落落。你们最近宫里多打听打听,看看前方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我愈发觉得事出无寻,若是不在宫里,难道是生在宫外?”
刘东点头,窃窃道:“上次娘娘交待的话,奴才已经传给马德胜了,他似乎还真如您所说,晓得娘娘您的意思,一句多余的也没问出口,神色视乎很把握,只道是让我跟娘娘说,且先放心。”
我缓缓抬头,撩眼看过刘东,轻声道:“看着吧,不出正月,宫里便要出事。”
“娘娘,蕊心宫那边的陈英,是不是可以招来问问话了?”
我点头:“时刻监视华瑞莹那一面,不得含糊。”
我断断续续的缠着丝线,心神不安,外面一个奴婢直直跑了进来,扑倒在地,哭的花了脸,我手一顿,径直看她。
“娘娘,您快去看看小公主吧,她不呼吸了。”
我手上一空,长命锁颓然落地,缠着耀眼红丝线,血一般刺目,只留得轻脆铃声作响,如铁锥刺心。我疾步而出,推开面前宫女,直直奔向长生的房间。
一些奴才紧紧围着那张摇床,如油锅边角上的蚂蚁,我大力扯开旁人,走到床前一看,长生脸色泛紫,没有正常呼吸,只有一顿一抽的浅浅抽噎。我赶紧抱起她,不断轻敲孩子背心,急声道:“太医,快去宣太医。”
“娘娘别急,刘东一早去了。”
面前的婴孩一直长睡,脸上紫色渐淡,几乎极不舒服,轻蹙眉角,让人看得心疼。凤御煊因着长生的意外,丢下正在等待军机指令的大臣急急跑到兰宸殿。
长生哭了许久,愈发喘息困难,正在看护长生的宫女玩忽职守,没有发现孩子渐慢窒息,幸好他人发现的早,若是再晚半分,怕是小小人儿早已归西。
凤御煊铁青脸色,没有一句话可说。我手中长命锁上垂坠红丝线,缠过我手指,就似勒在我心头,我抬头看那跪在地上女子,轻声问道:“防不胜防,总还是防不住。”
凤御煊看我,知道我话里有话:“长生现在如何?”
“许太医说,鬼门关捡来的一条命,长生心肺功能还是嫌差,长久时间的抽噎会窒息而死,幸好是早有发觉。”我疑惑,调转眼色问那地上跪的人:“一日十二个时辰,本宫就派了十个宫女看守公主,就是生怕除了差池,你连一个时辰的功夫都能马虎?”
那宫女哭花一张脸,匍匐于地,像是吓坏了,断断续续道:“奴婢错了,奴婢错了,皇上饶命,娘娘饶命。”
我侧过眼看凤御煊,并没有接话,只等他开口,听闻他声低而阴沉:“你究竟为何擅自离开公主。”
“张允,是张允让奴婢出去送东西,奴婢原本并不愿意,可他说,他会帮着奴婢看着公主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后来奴婢去吉嫔娘娘的宫殿送了东西,路上遇见于妃娘娘,便差遣奴婢办了点事,奴婢正忙着,谁知道……”
“住口……”
凤御煊一声怒斥,吓得地上宫女浑身一抖,哭声渐消。
“朕看来,你们这帮子奴才都是活的不耐了,拖出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宫女脸色大惊,瞠目看着我,歇斯底里叫喊:“娘娘救救奴婢,娘娘。”
我转过眼,轻声道:“算了,长生现在情况不明,何苦杀生,不如多打她几板子,逐出宫外,也算为长生积福了。”
见凤御煊不说话,我挥挥手:“你惹得公主如此地步,打你几板子算是你占着天恩浩荡,得条活路,拖下去吧。”
人被拖下去,房间里再无他人。我低下头,细细缠着那条金链,异常认真仔细,并不看凤御煊表情。若非他及时呵斥住宫女,后面还有更精彩的说辞,这男人,果然精明,见其一,知其二,便是他这般,也丝毫不会影响我的计策,我要扳倒任何一人,就绝不会轻易罢手。
“蓅姜,你怎不问我?”
我抬头笑笑:“您让蓅姜问些什么?皇上所做,解释恰到好处,有些话,不说总比说了好,就如那奴婢,出口便是祸害,于谁都不利。犹是现在,吉嫔被囚云芳殿,这事情再翻出来,岂不是乱上加乱?”
凤御煊深叹一口气:“现下总算知道,女人之间的争斗,不比男人战场上简单。你可知为何我总是希望大事化了?”
“如何?”
“蓅姜,如今地步,你还不是她们对手,亦是我,也要给上几分薄面,长生之痛,何不痛在我心,你,能懂吗?”
我嘴角微动,竟不知如何回答出他这一句,就似无头无尾的架在嘴边一句模棱两可,生得突兀,不得细说。
“皇上认为,还有谁的心痛,能胜过我?”
一双眼望进另一双眼,从无数沉沦和舍得中析出一道冷光,直刺他眼底。
“皇上知道吗?忍不难,我愿忍,再痛再难,也能生生忍下,只有长生,我不能忍,这是做母亲的天职,保全我的孩子,竭尽全力。”
我自顾自低头缠红丝于细金之上,面色如水般轻缓,就似自然自语:“每见一面就锥刺穿心,每听一声就细丝绕心,你能告诉我,我要疼到什么时候?”
“蓅姜,终有一日,你想要的,我都会……”话音为完,外面福来掀帘而入,急色冲冲,似乎塌天崩地的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