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玉京(36)
惟明想起他们前夜对话中屡屡提及的那个名字,确认道:“青阳仙尊?”
归珩肯定地点了点头,又道:“迟莲原身是玄涧阁冰心池里的一朵红莲,打小就是个刺头——他们那一池子五十多株莲花,全是白莲花,就他是朵红的,您说气不气人。”
惟明:“……”
“青阳仙尊嫌红莲不吉利,本来想给他拔了,还是您……不是,还是帝君替他说了句话,这才得以顺利化形。去碧台宫拜见的时候,青阳仙尊说他化形太迟,比别的莲花晚了好几天,就赐了‘迟莲’这个名字。”
话说到这,惟明已略微意识到为什么迟莲会将苍泽帝君看得那么重了,果然听归珩继续道:“迟莲根本不是端茶倒水那块料,听说在以前没事的时候就自己在玄涧阁练剑,有时候还跟别的神君打架。”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惨痛的记忆,归珩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我至今都在怀疑他的根脚是芦荟而不是莲花,天界所有神仙都说就没见过脾气那么差劲的仙侍。”
惟明:“……”
“他这样……怎么说呢,完全不像个仙侍,不过谁又规定了仙侍就必须得低眉顺眼唯唯诺诺呢?”归珩感叹道,“没过多久十方岁宴,骊洲的叶玄洲主带着灵宠到天界赴宴,结果那灵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狂,在玄涧阁闹了起来,十几个仙侍就在它嘴边,差一点就被吃了。危急关头,是迟莲冲上去和那灵宠搏斗,把它打了个半死,救回了那十几个仙侍的命。”
“但他受了重伤,也没有神仙肯救他,眼睛瞎了看不见,一路跌跌撞撞地摸到天河边,还好被路过的帝君捡到了。”他说着还笑了一下,“帝君治好了他的眼睛,应该是看出他是个打架的好苗子,也没再让他回玄涧阁,直接留在降霄宫,当作弟子正经培养了起来。”
归珩望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迟莲,发觉这家伙睡着的时候其实可以称得上“安静文弱”,一点都看不出跟他吵架斗嘴的刻薄,也不是像天界传闻中那样心机深沉、乖戾阴鸷。
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拼了命也要保护最重要的东西的死脑筋罢了。
“迟莲与帝君感情深厚,不仅仅是救命之恩,还有教养之恩、知遇之恩……人间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天地君亲师,除了不是亲生的,帝君这几样算是都占全了,所以迟莲会为帝君做出什么什么事来,我都不奇怪。”
“起初我以为他是疯魔了,把和帝君长得一模一样的殿下当做替身,才说了不该说的话,冒犯了您,实在对不住。”
惟明静静地坐在那里,对他的道歉不置可否,反问道:“从刚才开始,你好像就一直把我当成了苍泽帝君。是什么理由让你认定我不是替身了?”
归珩一下子被他问住,像是根本无法理解这个问题,噎了半天才道:“刚才那个法阵……那个把昙天塔和仇心危都碾碎的法阵,除了帝君,天底下没有第二个神仙能使得出来了啊……”
惟明这回是真的对他们神仙的整体水平产生了怀疑,纳闷道:“为什么使不出来?又不难。”
归珩:“……”
他想起自己当年和应灵、迟莲一起在帝君座下学阵法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你闭嘴,你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了!”
惟明:“……”
“你以为昙天塔是什么级别的法器?那可是举碧台宫上下之力才搞出来的仙器!在你的法阵里连一炷香都没挺过去,你还好意思说法阵不难!”
“明明就难死了!那种东西除了你根本就没有神仙能学得会!”
作者有话说:
惟明: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先这样,再那样,然后再摇一摇,就可以毁灭世界了~
第23章 行藏时(十)
惟明:“你别哭啊……不是, 你先下来,你忘了你是神仙吗,神仙就是算上吊也不会死的……给我下来!”
归珩的怨气几乎要冲破房顶, 恍惚中惟明以为自己见到了地狱厉鬼, 手忙脚乱地把他从凳子上拽下来, 好声好气地安抚道:“是我不好,我们不说阵法的事了, 接着说迟莲行不行?快别那么激动,先坐下喝口水。”
归珩犹如跟爹赌气的不孝子,拧着半个身子被惟明摁着坐下。
惟明算是看出来了, 归珩能跟迟莲较劲这么多年, 至今见面还要先掐一通, 就证明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无论是迟莲的一意孤行还是归珩的桀骜不驯, 都是苍泽帝君惯出来的。俩兔崽子非但没有传承他的衣钵,甚至还产生了严重的厌学情绪,法术不怎么够用, 打架却是个顶个的熟练。
惟明给他递了杯茶:“你刚才说迟莲疯魔,是为什么?和苍泽帝君有关吗?”
这个话题曾经是降霄宫所有仙君不能触碰的禁忌,归珩也是一样。
但是现在……
他双手接过茶杯, 深深地望了惟明一眼,随即垂眸, 缓缓地吐了口气,面上轻浮神色一扫而空, 终于露出了属于天庭上神的沉静冷峻的底色。
“就如我先前所说, 帝君位列四御天尊, 执掌三界纲纪, 降霄宫专司诛邪锄奸, 镇压反叛。其实近些年来三界日趋安定,即便有小风小浪,也不必他亲自出手,往往派几个仙君出面就能平定。但是几个月前茫洲忽然传来消息,说是九天之誓封印松动,有魔族出逃,请降霄宫支援。”
“九天之誓至关重要,说是天庭的根基也不为过,又是帝君一手创设,因此于情于理,他都要亲自走一趟。”
“原本帝君出行,我与迟莲是一定要有一个跟着的,但那时我被长生天尊借去帮忙,迟莲还在外面忙着另一件差事,没来得及赶回来,因此帝君此番下界,只带着显真仙君一道前往茫洲。”
“那一天在茫洲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帝君与迟莲各有一件用来传信的信物,出事时迟莲有所感应,当即动身赶往茫洲。但等他到达时,只见到了帝君行将消散的遗躯。”
“从当时遗留的场面推断,应该帝君修补九天之誓缝隙时遭到法阵反噬,为了不让九天之誓崩塌而耗尽毕生修为,以身补天,最终力竭战死。”
惟明:“那位随行的显真仙君呢?”
归珩勉强勾了下嘴角,脸色非常不好看:“尸骨无存。迟莲说是因为法阵反噬被波及,不幸殒身。”
这句话说得很委婉,惟明立刻明白了他说不出口的隐情。显真仙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的立场完全取决迟莲如何说。尸骨无存有可能是灰飞烟灭,也有可能是他根本不在阵中——若是后者,帝君无端被阵法反噬,是不是因为真正的凶手背刺了他?而那个凶手极有可能正是他一手栽培、信重了上千年的仙君。
帝君对于天庭何等重要,如果真闹出这样的传闻,降霄宫上上下下都要被清洗一遍,到时候树倒猢狲散,大家谁也不用干了,全都得收拾包袱被发配去下界当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