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78)
等两人从王祁房里走出,待行两步远,就看见小八朝另一间房里走去的身影。
小九不由叫住了他:“小八。”
“我都说了,不要叫我这个名字。”小八极其不喜欢这个他在临渊营里的名字,偏偏又识号的很,小九回回叫他,他都会应。
小九看着他不大高兴的脸,又看看他手里端着的热水,狐疑道:“你跟你家大人竟然不睡一个屋吗?”
小八回道:“不睡啊。”
迎着小九那样的目光,小八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什么,有几分羞恼地说道:“我和我家大人之间可是清白的很,你胡想什么呢!”
王祁那一日若不是因为小八在牢里濒死而按捺不住,露了破绽,其实完全能够夺命逃出,以他这般狡黠心思,要找到他还真没那么容易。
小九无意般,轻描淡写地问道:“是吗?”
“当然是了!”
“那你家大人为何这般年岁了都未娶妻啊?”
小八被这问题问得卡壳了一般,也总算想起来按照他家大人这般快到三十的年纪,早该娶妻生子,小孩遍地了,而不该还是深夜孤苦伶仃一个人。
“大人……大人他……”小八绞尽脑汁,一张脸都憋得通红起来,最后才终于像是找到了答案:“大人他公务繁忙,为朝廷,为百姓,夙兴夜寐,没得心思记挂这些儿女情长之事罢了!”
“这样啊。”看他神情,小九忍不住起了故意逗他的心思,刚又要说就听见“嘎吱”一声门响。
王祁从门后探出身,看着端着水盆的小八,说道:“水都要凉了,还不回屋去?”
小八听到王祁的声音,本来还想和小九据理力争的嘴脸霎时间变了,恍若一个挨了训的孩子一样,嗫嚅着说:“这就回屋了。”
小九也不在这里继续讨嫌,迎着王祁的目光无辜地耸了耸肩。
没想到这王祁滑不溜手的泥鳅似的,在朝廷之中左右逢源,甚至在生性多疑的惠帝面前都得了重用,可见心思非同一般,却在小八面前装起来正人君子,一装这么多年,小九不禁在心里感叹,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打了个招呼,便与小十一利落离去了。
第52章
“非是我不信任秦管事,只是这遗诏到底事关重大,况且也是我们无骨刃兄弟几人冒死夺来,其中艰险,秦管事难以料知啊。”
小九与隐秘前来替离王取走遗诏的离王亲信,打着机锋,左推右阻,茶都叫人来人重泡了三回,也未吐口拿出遗诏。
“我想,此事还是待王爷有了空闲,我再亲自将遗诏献于王爷,才算稳妥。”
萧屹行踪一向捉摸不定,小九在他这里从来被动,都是要用他之时才会现身。
秦管事未曾想这小九如此难缠,可还是不敢当面和这些无骨刃起了干戈,他心下对这些带着冰冷面具的杀器,一面畏惧,一面又一唾弃。
面对着小九看似柔和的周旋,实则寸步不让的态度,他也只得带着人,怒声说要将此事禀明离王,而后灰溜溜地离去了。
萧屹此时应该并不知晓遗诏已经被毁一事。
那日事发突然,估计连裴卓裴远二人也不过是看到小九与萧崇叙争夺遗诏,对遗诏上所被做的手脚未必都看得真切。
毕竟那时一干人等的注意力都在萧崇叙心口那个汹涌流血的伤口上。
这委实是一个绝佳的,诱使离王与他相见的诱饵。
况且他刺杀崇王,抢夺遗诏之事已经传入各方耳目,离王也必当知晓。
如此,倘若当时他对崇王下不去那一刀,恐怕离王也很难再对他交付信任。
而果然如小九所料,秦管事回去后没几日。
离王萧屹便深夜前来赴了小九的约。
“小九现在当真是架子端起,便难放下了,这大统领之位做得可是舒坦?”萧屹神色透着股淡淡的倦容,可目光还是清明,许是这段时日没少暗里忙活,他嘴里说着,没伸手接小九递过来的那杯热茶,只在一张木椅上稳稳落了座,嘴角带着些微弧度,打趣似地说道:“怎么,我不亲自过来,这遗诏你就不给吗?”
小九神色恭敬:“王爷哪里的话,只是小九近日察觉临渊营里那新来的捏骨先生不知所踪也就罢了,连珍宝阁里的东西也全都凭空消失,心下不安,才借此邀王爷前来,好解心中困惑。”
此话一出,萧屹脸上原本浅淡的笑意也渐消了:“小九,你搜了珍宝阁。”
小九低眉颔首:“小九现今身为临渊营大统领,明察营里各处乃是职内本分。”
萧屹明明答应小九杀了崇王便将他们的原相归还,还给他自由,却暗中将珍宝阁之中的原相暗中转移。
留此后手小九并不惊讶,但是萧屹却是对小九真的有胆子去搜珍宝阁的举动感到不快和冒犯。
按照他所想,一只被圈久了的马,就算是解开了锁链,也不该如此大胆,在主子面前还应该是战战兢兢才对。
在这地界儿里,毒药也好,原相也好,不过是有形的锁链,看不见的无形的锁链,杀人不见血的权利压迫,主子的威严震慑,便是无形的锁链。
哪家的奴仆也都不是被链子锁着的,可却怎么都不敢逃?
逃不过,无路可去罢了,若叫官府抓着兴许还会治罪,又或者到别的一家做奴才,便不是要受压迫,翻身能做了主子不成?
也因着如此,哪怕小九遣散了临渊营那批新货,那些无名无姓的批量生产出来的杀人利器,也不过是换个地方替人做脏活。
萧屹眼底闪过一丝不快后,又很快回想到了什么一般,有几分释然意味地道:“也罢,你不是头一回这样大胆了。”
“那一年营里的捏骨老先生无故遇害,我本可轻易拿你问罪,却在这时候被梁昱衍所阻。”萧屹嗤笑一声:“小九,你猜你那小主子同我说什么?”
小九没有答话。
萧屹继续说道:“他说他外出游玩,归来之时偶遇大雨,不想道路泥泞不堪,雨天路滑马夫看不清楚路,于是意外撞上了一佝偻老人,将人当场撞死了。未曾想到是临渊营里的捏骨先生,为了赔罪,还将那马夫砍了脑袋,给我送来了。”
“梁孟惠假模假样扮忠臣,说什么惠帝还在便绝不妄动,他儿子与我扯这样明显的谎话,我却不能拆穿他,只能当个笑话听,这些年憋得也好辛苦啊。”萧屹目光缓缓落到小九身上,明明是那样温顺的姿态,脊骨微微弯曲着在自己面前,连额前几根散落的细发都看得清楚,可是萧屹知道,小九从来都没有被真正的驯服,他总能在你以为他已经就这样了,骨头一寸寸都磨软了,碾碎的时候,总冷不丁的,出其不意的,又支棱了一下,总要给他找些不痛快,造成一些小麻烦。
萧屹慢慢地伸手朝小九脸上抚上去,用手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好若第一次见到这张脸一样,一点一点地仔细端详过去,手摸着他温热柔软的肌肤,像摸过造价极高的锦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