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98)
萧崇叙从他骑着的马身上下来时,那匹马都骤然跪倒在了地上。
萧崇叙此时却无暇顾及,他一路风尘仆仆,衣袍袖口里还兜着细小的风沙。
一把将门推开后,萧崇叙一眼扫过屋内,直奔向被层层纱帐遮掩的床榻。
床帐被掀开,露出来里头陷进被子里薄薄的一片人。
像是因为回到了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小九带着倦容的脸,睡得极沉。
那床里的锁链松松垮垮地在他细腕子上扣着,简直像是他从来没有被人从这里带走,消失过一样。
从一开始,萧崇叙就应该意识到,给一把无骨刃带上锁链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他们变换自如的身骨,能逃脱任何形状的枷锁。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萧崇叙的目光太沉重,睡了一个下午的小九眼睫毛微微颤动,缓缓转醒了过来,然而身形还未动弹,余光便率先扫过了床榻前站着的一高大漆黑的身影。
小九颤了两下的睫毛瞬间不颤了,他紧闭起来双眼,肩背放松,又做出来一副熟睡的模样。
可是如此到底在萧崇叙面前糊弄不过。
萧崇叙像被小九逃避的举动惹到,伸手便将小九创床榻里侧拉拽了出来。
一时间锁链叮当响,萧崇叙将人抓住还不罢休,手伸向小九身上腰腹处还有四肢,动作有几分急躁,便显得有些粗鲁。
小九看根本躲不过他,于是只好破罐子破摔一样睁开眼,心虚地推搡他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啧,好了,好了,没伤着,别检查了。”
饶是如此,萧崇叙还是不予理睬地将他上下检查了个遍才收回手。
看小九身上却无大碍,萧崇叙原本冷极的脸色,才算是缓和了几分。
这下对上面,小九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萧崇叙脸上薄红未散的巴掌印。
整个大瀛能对萧崇叙扇耳光,而且又能扇成功的人屈指可数。
几乎是不做他想,小九便询问出了声:“你母后打你了?”
萧崇叙却并未回答,只兴师问罪一样继续问小九:“你那日挣脱锁链是要去何处?你还未放弃逃离的心思?”
萧崇叙是个直性子,在小九如此触及底线的行为上更是执拗的要问出个一二。
与季后不欢而散之后,萧宸景似乎也是听闻到了萧崇叙深夜闯进坤宁宫,并且激得他们的母后直接动手的消息。
了解了原委后,萧宸景难得愿意出来做了次和事佬。
与他母后说了好些劝慰的话,又去将取来遗诏的时间宽限了几日,并命人将那日随行闯入崇王府的人员都压到了崇王面前。
在崇王问及是否有因那锁链而伤及小九右手之时,余下的随行人员纷纷解释道,并未见小九身上有任何镣铐锁链。
这才叫萧崇叙得知,恐怕那日小九早有逃去的准备,不过刚巧被皇后撞上。
而此时见小九身上没什么伤,只脸色似乎因奔波而差了几分,萧崇叙抓住小九肩头的手也不由收紧了几分。
“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你离从牢狱里半死不活地出来才过了几日?你现在这身子骨出去还能做些什么,不用旁人出手,只怕风吹两下就把你吹倒了,你却不自知得紧,怕不是这满脑袋的聪明劲都用到了耍弄我上头!?”
看萧崇叙脸色差极,小九也知这回是叫他挂心得紧了,这不由让小九心头涌现出来几分微妙的感觉,一直以来虽然崇王身形高大,可小九本身年龄就年长他五六岁之多,加之萧崇叙刚下山时那副样子,更是叫小九只拿他当小十一小十二他们一般的大小。
虽是心头对他多般喜爱,也不免夹杂许多哄骗和轻易的糊弄在里面。
此时听着萧崇叙这样的厉斥,仿若两人年岁颠倒,小九才像是个不懂事,总爱鲁莽闯祸的人一样。
“我这不是没事吗?我真没去哪,我被梁孟惠的人劫走了,要不是我早回来了,那日也不过是想偷偷透口气而已,想着没等你发现我就回来了,结果我也没料到不是。”
莫名地,小九脸上有几分挂不住,又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便急声道:“还说我现在这副样子,这还是不是拜你所赐!殿下怎么能趁我不备,对我的身体做这样的手脚!?”
萧崇叙不由问:“我做了什么手脚了?”
“殿下为何要封我的内力?”
小九脱口而出之时,确实是带了几分恼意的,一把无骨刃,失了内力,变成了一把钝刀。
原以为萧崇叙把自己锁在床上不过是因为气不顺,等发泄一通,消了气那边也就好了,谁承想竟然出手做了这样的事,难不成还真想把他弄成废人,只留在他这崇王府里头,做些床上用处。
萧崇叙与小九的因为怒意而变得有几分灼人的目光对上一瞬后,小九原本以为他会做一番解释。
却没有想到下一瞬,萧崇叙将目光错开,下颌骨紧绷着,有几分颇不讲理地说道:“小九既是我的阶下囚,那么我想对小九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如此,小九也只自己如今失了内力,在这样的关口,还是要与我好好,寸步不离的好。”萧崇叙此时说话的语气尤为认真,下巴却微微抬起,叫人莫名嗅出了几分倨傲的意思。
第66章
“殿下,你……”小九被萧崇叙这样回答堵到气结,他眼睛都忍不住瞪圆了几分,看着萧崇叙那张俊美到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好似头一回领会到崇王殿下的蛮不讲理。
“殿下,这事又不是儿戏,此前的事就算是我对你不住,这段时间也没少任由你撒气吧,你何必……”小九知晓硬碰硬和萧崇叙是讲不通的,因此又强按住恼意,苦口婆心地劝起来。
萧崇叙这回却不买账的厉害,听小九对此事不死心,连话也不接了,装没听到一样打断道:“时候已晚,睡觉!”
萧崇叙将外袍脱掉,躬身钻上床。
这床榻并不算窄,可远比寻常成年男子显得更伟岸的崇王殿下一上来,便使得帐内的空间显出来几分逼仄了。
小九骤然被挤到了床里侧,原本被打断的那点不悦刚要冒出,就看见萧崇叙直溜溜躺下来之后,闭上双眼,下眼睑处一片淡淡的青痕。
盯了半晌儿,小九那些原本就到舌尖的话,又悻悻咽了回去。
屋外头亮着一盏烛火,在层层纱帐的遮掩下,屋内光线十分昏暗。
“那便有劳殿下把我看护紧了。”小九语气无奈,又夹杂着一丝不甘。
原本闭目不言的萧崇叙低低:“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看萧崇叙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小九也只得将想让他帮自己恢复内力的事搁后再议,只是他心里头装着事,又加上萧崇叙回来之前他已经睡过不短的一觉,这会儿头脑清明,半点儿困倦的意思都没有。
夜色静谧,寒风呼啸着卷过窗边,使得桌案上的烛火摇晃了一下。
小九翻来覆去了一阵,寂静的屋内只听得到随着小九身形翻动响起来的细碎的锁链撞击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