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小官(62)+番外
张宣不敢想下去,等待军医的一会儿,都明显感到,江尚语的脉搏越来越微弱。
血顺着伤口流淌,不一会地上都染成了绯红,红的扎眼。
人怎么可以流那么多的血,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
“师傅。”张宣唤他。
江尚语的双眼缓缓张开,露出细细的一条缝,打量面前的人影。
张宣,是张宣么?
“师傅,你……你醒了。”张宣惊喜。
江尚语轻笑。自己这一生其实不算太糟,遇见了张宣,还有莫柯。老天待我,也不算太坏了,只是还缺点福分。
若是真有下辈子,改改偏激的性子,再出现在张宣和莫柯的面前,或许就有不同的人生吧。
他轻笑,姿势凝固在最后的轻笑。
月光惨白,拉的人影黯淡如鬼魅。
常乐卿带着军医回来时,见到张宣抱着那人,无助地跪在原地。
他怀中的人发丝长长的垂下,普通的军装上血污点点,依旧掩盖不了他五官的精致。他嘴角的微笑,静止一般,悄无声息,没有呼吸。
那温和之下掩藏阴狠的双眸,再也不会睁开了。
张想容僵硬地站在哥哥身旁,似想安慰兄长,又不敢出声,惶恐无助地望向常乐卿。
她自以为炙热的爱慕心思,在死别面前,竟似脆弱的不堪一击。
“宣。”常乐卿忍住内伤的剧痛,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张宣没有回答他,抱着怀中的人,独自走入屋内,阖上门,与世隔绝。
轻轻的关门声,门后无止境寂静。
张想容忐忑询问:“常将军,哥哥他,不要紧么?”
常乐卿挥挥手,唤来小将,派遣他在屋外看守,防止张宣出意外。
他自己则整了整衣衫,转而整阅士兵。
其实他的内脏受伤颇重,几乎无法站立,急需医治。只是若他轰然倒下,岂不是威信全无,如何能统领下一场战斗?
常乐卿强撑着身子,假装谈笑风生,时不时望向房门一眼。
张宣,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张宣没有给回答,窝在房内,一日滴水未进。
次日,常乐卿躺在床上养伤,见张想容陡然闯入。
“常将军,哥哥留下一封信,他不见了。”
常乐卿猜到了内容,恐惧涌上心田。打开,果然张宣不辞而别,带着江尚语的尸首远去,把张想容托付于他。
“我叫人看好他的,那群人呐!”常乐卿怒道。
张想容怯怯道:“他们被弄晕了,哥哥不见了,现在怎么办呀?”
常乐卿心似被掏空了,突地麻木道:“他要如何便是如何吧,我为他扫清障碍就行。”
“你不找我哥了?”
“他若要走,我寻到又有何意义?”
张想容神情变换,有不舍,又有一丝欣喜与羞涩。
常乐卿欣赏片刻,道:“他托付我给你找好人家,你看军营可有喜欢的,如果没有,我帮你再找找其他人。”
张想容摇头,抓着衣角,眼眶突然红了。
她的心思,一目了然。
常乐卿拍拍她的脑袋,道:“抱歉,我是不去寻他,可还是要等他的。”
或许张宣游历够了,或许他思念我,就归来了。
这渺茫的期盼感觉,就像年幼时,眼见母亲残忍对付姨娘,自己依旧夜夜盼望,昔日慈祥的母亲能回来。
转眼十多年,母亲再回不到过去。
那么张宣呢,会回到我身边么?
常乐卿阖上眼,心如死灰,不报任何希望的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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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月后。
张宣在集市,卖自己缝制的布娃娃。
他不再是县官,积蓄过去都给了县民,身上盘缠不多,于是花了点钱,买了做玩偶的布料和针线,学着师傅的样子,缝制娃娃赚钱。
起初,他做的玩偶惨不忍睹,时间久了,倒是有点像模像样了,能养活自己了。
附近定制娃娃给女儿的男子,站在摊位边上,与一群人闲聊。
——“你们听说了么?容王到现在都没有下葬。”
张宣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自那日离去,他再未见过常乐卿,更不知容王的消息。没想到,容王已经死了……
那尊为战神的人物,竟然会离世?
短短五个月,物是人非了么?
那几人继续在说。
“那么久了都没下葬?是在选日子吧?”
“你懂什么,是皇陵没有建好。圣上下旨,不用王陵安葬王爷,要把他葬在皇陵。”
“皇陵的合葬者,不应该是皇后和贵妃吗?”
“前朝也有打天下的武将,葬入皇陵的。或许是圣上他,感恩容王对朝廷贡献。”
“嘿嘿,也可能……”那些的人声音逐渐低了,表情却越发热火朝天。
不用听,张宣都猜的出他们的谈话内容,无非是猥琐加八卦了。
奇异的是,睥睨天下的容王死了,他怎么会死的?
张宣小心的缝制娃娃,间或考虑容王下葬后,是否要在附近瞅瞅。毕竟是相识一场,虽然容王的出现,无意中给平安县带来了灾难。
翻天覆地的巨变啊,张宣惆怅难过。
附近闲谈的人们说着说着,扯到了尸体。
“迟迟不安葬,尸体得烂成啥样子?到时下葬,抬棺材的可惨了,不是要被熏死了?”
“哟,有够恶心的,要是容王在天之灵知晓,非得痛苦到发疯。”
“就是,王爷那么在意外表,据说最后一个月,他不愿别人见到他的病容,硬是谁都不见。圣上前去探望,都给挡回来。”
啪。针扎到张宣的手指,他飞速缝完娃娃。
——是啊,那么爱好干净的人,肯定不愿棺木露天摆放,散发恶臭,给人猜测尸体的腐败程度。
肯定不愿意的。
张宣急匆匆地将布偶丢给买主,飞也似的拽起工具,跑了。
身后,买主纳闷喊道:“喂,我还没给银子呐!”
河边搭建的建议小竹屋,湿气重重,流水辙辙。天际似有细雨飞扬,宛如回到那一日。
那人白衣磊落,纤细温煦,立在烟波起伏的湖边。雨水朦胧了那人的脸庞,显得越发缥缈悠远不似凡人。
自己痴痴观望,模仿他舞剑的姿态。
当初的月如钩、雨如丝,与其他人都无关,只属于他与江尚语。
张宣来到一口棺材旁,缓缓蹲下,抚去一层薄薄的落叶,低喃道:“师傅,你和容王一样在意容貌,一定不愿意摆放此处吧。”
张宣取来工具,非常缓慢的挖泥土。他力大无穷,应该很轻松才是,却感到非常无力,每挖一下,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好不容易够放一具棺材时,他怔怔站着,半饷没有勇气抬手。
那一日,师傅请求的伸出手,道出一同游历山水的心情。
如果我答应了,师傅此刻就能站在我身旁,共赏雨中湖景,横笛而吹,清音悦耳。
呵。张宣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