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心病狂(34)
大量的药物,糟糕至极的健康状况,没有任何保障的将来,相互仇恨折磨的父母,一切的一切,都注定了这个孩子的命运。
它出世后,既不会有健康的身体,也不会有美满幸福的家庭。
但向浮生当时并没有立即决定放弃这个孩子,她身心俱疲,清楚知道自己负担不起这个孩子,知道未来的路可能有诸多凶险和不确定,可她还是犹豫。
不是因为对林朔还残存着希望或是任何与他相关的情感。而是在她眼里,任何一个生命都该有选择的权利。即便她如今已没有太多的权利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可她不想轻易折断一个生命,连让它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的权利都没有。
可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做出最后的选择,却因为她身体的不堪重负,孩子流产了。
就像是注定要抹杀她向浮生在这世上可能的最后一丝记挂和温情,她竟连孕育这个命数不定的孩子的幸运都没有。
自那次之后,她就落下了病根,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身理上的。
从庞杂的回忆里抽身出来,向浮生只觉得疲惫不堪。
他从来不曾知道,她这三年来是怎么才走过来的,却只晓得要责备要愤怒。
林朔啊林朔,不管他再披上怎样的外衣,在她眼里,他的冷酷无情,一直都没变过。
如今,该是时候换作她来让他痛,让他恨了。
第二十四章
24
林朔独自站在露台上,靠着横杆,嘴里叼着一根烟。
外头的风很大,起初还感觉到冷,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手边的琉璃烟灰缸,里头满了烟蒂,烟灰随着卷来的风落到了外头。
他从前不抽烟,雪茄也只是偶尔在场面上抽。后来,因为她讨厌烟味,也不喜欢他抽雪茄,所以就连雪茄也不碰了。
只是她走之后,不知不觉地,就抽起了烟,慢慢地就上了瘾。
或许是烦躁太多,空虚太多,抽烟就好像算是一件能做的事。
想她了,就燃一颗烟。
燃尽了一颗,之后却又接二连三,甚至这样就打发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他自恃颇有自制力,但总在这件事上,一次次破了界限。
就比如刚才,他也又控制不住情绪,把理智道理都忘在脑后,冲她发脾气了。
他一直都知道,受伤最深的人,就是她。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他看过自己母亲的痛苦,就也明白向浮生的痛苦。
他了解她,她以为这世上于她已再无记挂,除了对他还存着恨和不甘心。
可她却不了解他,他在这世上,除了她,也早已没了记挂。
所以,只要她要,只要他给得起。
他眯了眯眼,抬手夹了烟撵灭在烟灰缸里,然后返身回了屋内。
打开门,向浮生还蜷在被窝里,但面色已经缓和了许多。林朔将刚从衣帽间拿来的外套扔在床上,他走到床边要将她扶起,她却拨开他的手,诘问:“你要做什么?”
“去医院。”
“不去。”
向浮生回绝地果断,她对医院已经有了本能的恐惧。只要踏进那个地方,她就只不住要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往,想起身下流过的血,想起滴不完的吊瓶和医生没有任何感情的声线。
林朔方才好容易压下的怒气此刻又有些蠢蠢欲动,将她硬将她扶了起来,他压着声线:
“去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靠止痛药过日子不是长久之计。”
“我说了,我不需要。”向浮生望着他,讥讽的笑挂在苍白的唇边,“怎么,怕我就这么死了?放心,被你这样折磨我还好好地活着,死不了。”
“向浮生。”林朔咬牙切齿,不由拔高了声音:“你以为自己这样很能忍很英雄是不是?你就真只有这点能耐?折磨自己,以为这样就能折磨我?我告诉你,你错了。”
“我不在乎你有多痛。我只是不想娶个病秧子回去,搞得门庭晦气。别和我说你不想嫁,也别耍什么花样。”林朔放开抓着她的手,站直了身体:“医院今天不去也行,毕竟验血也得空腹。我们明天回港,我会安排你入院。”
男人语罢,转身欲走,向浮生开口,“林朔,娶我,你会后悔的。”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片刻后,他只说了一句“今晚好好休息”,便举步走出了门。
向浮生觉得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他知道什么,可也仅仅是一闪而过。
夜里,两人分房睡。
昨夜的缠绵缱绻仿佛还在指间,可今夜,宽敞的七尺国王床,又独剩一人。
隔在他们之间的,仿佛只有那一道墙壁,那两扇门,那一段路。可这一段路上,隐匿着的山水,却有千帆。
林朔执着酒杯,立在落地玻璃墙前,外头曼哈顿的夜景一如既往的绚丽。向浮生从前很喜欢站在这个位置,看景色,不管是夜里,或是白天。
他记得第一次带她来公寓的时候,两人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可她还略微有些迟疑和芥蒂。其实想来,虽然她混在这个富豪圈子里,却有些出奇地保守。
直到他保证了自己不会出格,她才跟着他来。刚踏进门,她就被这片落地窗吸引了,虽然嘴上说他这样的装潢太过浮华,可久久立在窗前没挪过位子。
玻璃窗上印着她的影子,漂亮的轮廓,黑夜里都亮堂堂的一双眸子,细长而与他相交的手指,那个站在窗前的人从没在他脑海中隐去过。
他教过她煮青口,帮过她写论文,去爬山游玩的时候背过她。
她给他煮过米粥,画过素描画像,在他生病的时候手忙脚乱。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可她给他的温暖,却太多。一个诚挚的眼神,一份熨帖在他掌心的温度,一只她亲自烘焙的蛋糕,每一点每一滴,都缓慢渗入他凉薄的心,传递着鲜少的温暖和牵绊。
放不开,放不开,是因了有些执拗,不只是给生活填上情趣的东西,而恰恰是生活和生命本身。
那晚,他独饮,薄醉,仿佛看见了玻璃墙上印出她的身影,浅浅的笑意,上扬的眼角。
她说,林朔,我们一定可以得到所有人的祝福的。
可是,祝福啊,这一世还会不会来?
次日,两人就坐飞机回了香港。
旅途劳顿,浮生到了向宅,就上楼睡了。林朔则去处理公务。
之后一日,向浮生仍是不肯去医院,林朔和她软磨硬泡,最后硬是将她拖了去。
因是全面的身体检查,所以还要办手续住院。高级病房,铺了米色的墙纸,床头摆着花瓶,很是温馨。
林朔替她将东西都一一摆放进橱柜里,就吩咐了两个保镖将她守着,生怕她再出逃。
住院的头两天,向浮生并不配合检查,医院几次告到林朔那里。他却偏晾着她不理睬。一直到了第四天,向浮生终于不闹腾了。林朔想,她怕是知晓好歹了,也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