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样的人(56)
铁石心肠,不过如此。
可是,小白依旧希望莫瑶醒过来,活下去。
“莫小姐,术后康复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你还需要持续接受化疗,你确定不通知亲属吗?”
“不通知。”
“我们建议你还是告诉一下身边的人,这是大病,你会需要人的。万一手术出现什么状况……”
“所有风险我都了解,手术同意书我也签好了,医生你如果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我想休息一会儿。”
躺在手术台上那天,莫瑶耳边忽得响起医生同自己的对话,无一不在劝说她需要人陪。她想着今天,或许就是她的最后一天,这一刻,或许就是她清醒的最后一刻。她是害怕的。
她以为自己会死在战场上,她宁愿死在那里,尸骨不存。命运却让她躺在这里,充斥着消毒味的医院手术台,无影灯照着,四周的墙把她围困住。她是害怕的。
她没有什么话要说,她舍不得一个男人,却没有话要说。
她视线慢慢模糊起来,最终一片漆黑。
她最后想到的是什么?她没有遗憾,她不孤单,她只是有一些不舍,只是一些。
不多,轻轻的,像一颗朱砂痣,点在心尖,等他们将她打开,那这一点也就散了。
夏季更迭,秋意渐浓。
耀燃集团收购业内市场份额第二的社交网络,同时发布全新app。如同地球时刻不停运转,血液无论早晚奔流,生存每一刻需要呼吸,耀燃科技也是一台不会停下的机器,停下,意味着死亡,周耀燃不会让它死亡。
付婉婷坐在保姆车里,正透过小圆镜查看自己的妆容。杂志拍片刚结束,她就赶来,镜子里妆容下透出的疲倦让她不太满意。她抬眼,见电梯口出现男人的身影,她将镜子塞进包里,给助理打了个眼色。助理替她打开门,付婉婷下车。
“去吃饭?”她走到男人的车边,等他按下解锁,就自主打开车门钻进副驾驶座。
周耀燃坐进车内,合上门,但没发动,就这么坐着。
傅婉婷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在边上拿手机刷微博。看看冷笑话,读读时尚媒体的内容,找些乐子。她虽然排斥金主,但不排斥和周耀燃在一个空间里。对周耀燃来说,她和空气唯一的差别,就是她在需要的时候,会开口说话。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傅婉婷回想,好像从开春的时候开始的吧。
两人同样频繁参加活动,隔三差五的碰见,在某一天心照不宣地坐在一起,也不说什么,更不亲近,就只是这么坐着。
渐渐一起开始吃饭,偶尔聊些有的没有的,但也仅限如此。都是不传绯闻的人,这样经常一起进出,自然成了新闻,就是两个人都没当回事罢了。
他们都想要安静的陪伴,不探究为什么,就只是在那里。
“你生过重病吗?”周耀燃靠着椅背,忽然开口。
傅婉婷抬起眼:“额……重病?”
“病危,会死的。”
“……没有。”傅婉婷目光在他的脸上巡了一圈,“怎么了?”
“就是挺想知道,人在得重病的时候,会怎么样想。”
傅婉婷放下手机,看着窗外,“我外婆,血癌走的。”
“我想人或许真的再临走的时候会有预感。她住院没多久,我去看她,她握着我的手说,婉婷,也许这是最后一个我们一起过的年了。我以为她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住院而已,还让她不要胡说八道。我走的匆忙没和她说再见。可是我再接到消息,她就已经走了。”
“我不知道重病的人到底怎么想,但如果你遇到一个重病的人,应该好好听他说话,趁你有机会。”
周耀燃若有所思地支着头,良久,开口:“那重病的人告诉你,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呢,你怎么做?听她的话?”
“她有她的理由吧。”傅婉婷顿了顿,“只是这种事情不能泛泛而谈,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看出你是遇到事情,我不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你胡乱建议。”
周耀燃嗤笑:“你倒还很认真负责。”
“因为是大事。人活着,什么都好说。阴阳两隔了,错误就成了永久的错误,没办法改写,没办法挽回。”
“我还以为你很像她。”周耀燃嗫嚅了一句。
“像她?”
周耀燃摇头:“走吧,去吃饭。”
有个女人,走在他的世界之外。他的眼睛不再看到别的,只能看到那个形象中的日日夜夜。黑白颠倒,日月倾覆,他不再是他,而是她的倒影,她的镜花水月。
“你该去看她。”傅婉婷说,“为了你自己,去看她。”
☆、第四十三章
43
摊开手,手指向外伸开,光从上面洒下来,落在皮肤上,也穿过指缝,落到枯黄的草叶表面。
时间看不见,皮肤却感受得到。头发在掉落,皮肤在干涸,活力、能量从身体的各个地方发散出去,消失不见。
她躺在长椅上,厚重的毯子裹得紧实,风还是从细小的各处空隙钻进来,冷而困顿。
“轰……”炸弹在近处炸裂开,机关枪声由远及近。
“yao,我们必须得走了!”有人拽住她的手臂,拖着她往反方向奔跑,周围一切模糊且混乱。许多的人在逃散,尘土飞扬,照相机挂在她的脖子上,沉甸甸的分量。
她迈开腿加快速度,她奔跑着,像要飞起来,她浑身的肌肉都有着强大的力量。她想她就可以奔跑,她想她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她的身体让她灵魂更加自由。
现在,她的头微微一侧,从奔跑的浅梦惊醒。她挪动自己的手指,又一丝气力随之消散。
现在,她望向头顶飘过的云,现在,她的灵魂被身体困住。
苟延残喘,不到这境地,还真是读不透这四个字。
要知道有这样一天……要知道有这样一天,也还是会按从前那样过吧。她嘴里苦涩,唇角反而上扬。
时间失去意义,没节点,没参照,日与夜相互连接。
“太阳要西下了,回屋去吧,不能着凉了。”有声音传入她的耳朵,接着,皮肤感受到压力,说话的人向上施力,要将她扶起来。
她在搀扶下,亦步亦趋往屋里走。被领进卧室,被子的一角已经掀开,她坐下,随后抬起腿摆到床上,放正身体倒下去。松软的枕头托住了她,天花板上挂着几何形吊灯,线条古怪。
电视被打开,无力余下她一个人。遥控器在她手边,屏幕里演着男女争吵的戏码,翻来覆去的鸡毛蒜皮。莫瑶身体下滑,仰面躺着,嘈杂的声音往耳朵里钻。她阖上眼,问自己:尽头在哪里?
思路渐渐散开,四周再度硝烟弥漫。她向前拼命奔跑,有孩子在宠着她笑,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脚步缓慢。那孩子伸出手,摊开掌心,是一颗裹着彩纸的糖。她笑,沾灰的脸蛋生动起来,眼睛在说,这颗糖是你的。